一棵大树。</p>
树冠很大，枝上旧叶未掉光，又长上了嫩嫩的新叶，因此显得格外茂密些，在阳光下掠起一片不小的阴影。</p>
树下空荡荡的。</p>
这么不显眼的一个角落怎么会引起自己的注意？杨念晴暗暗奇怪，再仔细看了片刻，确认没有什么特别之后，就要移开视线——</p>
目光忽然凝住了。</p>
刹那间，她看到了一双眼睛。如同鬼魅般，就在她眨眼的时候出现在了树下。</p>
一双熟悉的凤目……</p>
怎么会是他？！</p>
不对，一定是在做梦，还是眼花了吧？杨念晴终于反应过来，迅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往那里望去。</p>
人来人往如流水。</p>
水流的另一岸，一个优雅的身影负手而立，全身都笼罩着一片孤独的气质，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树荫下，隔着往来的人群，望着楼上的她。</p>
杨念晴直直地望着那双眼睛，心中狂喜。</p>
真的是他！</p>
可他不是已经……怎么会在这里？</p>
来不及等她细想，那个人已不再看她，转过身缓步走了。</p>
是他，不会错的！杨念晴站起来就往楼下冲，然而刚刚跑到楼梯口，就被一脸着急的掌柜给拦住了：“姑娘，那位李公子交代过，要你在这里等他。”</p>
杨念晴一怔，果然想起了李游的话：“……若有人来找你，你也不要离开，就算是老何老邱也不行，知道么？”</p>
但那不是何璧与邱白露，是他啊！</p>
李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跺跺脚，焦急地望望窗外，眼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已隐没在转角处，这一走，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p>
她实在矛盾至极。</p>
一个人若真想找借口，是很容易的。</p>
她果然寻思起来：李游只是说别人来找的时候不要跟着走，但他并没有来找，这只能算是自己去找他，不能算跟他走吧？</p>
终于——</p>
“没事，他若是回来了，麻烦你老帮忙跟他说一声，就说我看到……一个朋友，我去找他，很快就回来。”</p>
完，她不顾拦阻飞快走下了楼……</p>
站在大街上，明亮的阳光几乎晃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许多陌生面孔如走马灯似地闪过，也不断有陌生的眼睛朝她看过来，然而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双明亮熟悉的眼睛了。</p>
或许是阳光太暖的缘故，头脑也开始恍惚。</p>
杨念晴简直怀疑刚才是在做梦，然而，心头又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死！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肯和她相见？难道是因为何璧他们？是的，他已经是个“死”了的人，肯定不愿意再生风波，不想再让李游他们看到吧。</p>
虽然他做错了事，但自内心，杨念晴还是希望他好好活着的，看看四周，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茶楼。</p>
一道优雅的身影在人群中晃过。</p>
杨念晴想也不想，立刻拨开人群追上去。</p>
不论她怎么加快脚步，那道熟悉的背影总是在离她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缓缓而行，悠闲而典雅，隐隐透着些威严，步伐依旧那么从容。</p>
她想张口叫，却又意识到不妥，只得紧紧跟着他。</p>
终于，二人拐进了一条深深的巷子……</p>
日头已渐斜，两面高高的墙挡住了阳光，巷子里显得十分阴暗，与外面街上的明朗相比，俨然是两个天地。整条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透着片阴寒之气，一走进这里，杨念晴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全身都冷起来，几乎要怀疑这里就是地狱的入口。</p>
那个人居然不见了！</p>
巷子的另一头没有出口。</p>
明明见他走进来的！</p>
站在空荡荡的巷道间，杨念晴有些抖，当初亲眼见到他自尽的，而他也已真真切切长眠在南山阵中的那片竹林里，他们还在那里守了十多天才离开，她绝对不迷信，但一个死了的人，又怎会出现在这世上？</p>
重要的，他走进了这条巷子，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怎么现在又突然不见？难道这个地方真有诡异之处？</p>
不论他活着还是死了，都绝不会害她。</p>
杨念晴定下心，试探地唤道：“南宫大哥？”</p>
无人应答。</p>
“南宫大哥！你在吗？”</p>
“南宫大哥——”由于回响的缘故，并不算大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响亮起来，但不论她怎么叫，仍然没有一个人回答。</p>
他不愿相见？还是自己真的看错了？望着那两面高高的墙，杨念晴呆了许久，这才缓缓回过神，心中有些黯然。</p>
回去吧。</p>
然而，就在她无精打采回过身要走的一瞬间，仍然被身后静静站着的那个人吓了一大跳，差点失声叫起来……</p>
熟悉无比的脸，剑眉下，是一双天然的凤目。</p>
好象有那么一点不同，至于那点不同到底是什么，杨念晴已经来不及深想，只顾又惊又喜地望着他，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p>
终于，她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南宫大哥……真的是你？”</p>
他没有回答，却微微笑了。</p>
笑容里没有那分令人心疼的忧郁，也没有那薄薄的凄凉与悲哀，却多了几分傲然与果断。目光也没那么复杂，明亮如水，秋水，不够温和，透着无伤的冷意。</p>
熟悉，又陌生。</p>
但面前这个人，实实在在就是他。</p>
失神片刻，杨念晴喃喃道：“你……真的回来了？”</p>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分冷意也变作了暖暖的笑意。</p>
刹那间，杨念晴看着那片笑容，忽然又觉得这个人不再陌生了，他是真的没有死，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吗！</p>
狂喜之下，她终于抓起他的手臂：“南宫大哥，你真的没死！”</p>
“你不想我死。”</p>
“当然！”</p>
“我杀了人。”</p>
他还在自责？杨念晴怔了怔，摇头：“你不要想多了，不该全怪你的，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陶门是冤枉的，朝廷不负责任才害死了那么多人命，他们做了那么大的错事都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能活下去？”</p>
默然半晌。</p>
他叹了口气：“他们能活下去，因为他们不是南宫雪。”</p>
杨念晴一愣，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然而高兴之下她也懒得再去细细思考了：“你没死就好，反正事情已经过了。”</p>
他略略一笑，拉起她的手：“走吧。”</p>
手指冰冰的，没有往日的温暖。</p>
杨念晴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李游刚刚有事走了，可能现在已经回来，我们是不是先去找他……”</p>
他停下脚步，很随意地笑了一下：“不急，以后再见也不迟。”</p>
杨念晴还是犹豫：“可是……”</p>
李游一定在找她。</p>
南宫雪看着她片刻，目光一闪：“怎么，不愿陪我？”</p>
她摇头：“没有。”。</p>
春日的月光还是嫌冷了些，他的脸上身上也都蒙着一层薄薄的霜意，更透出几分孤傲，几分寂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