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要有座桥他们才能过来禅达？过了江才好回家。对了，纸船，我们扎很多纸船，老人说他们坐着纸船也可以回家。”</p>

死啦死啦：“…我…哪里知道。”</p>

我：“你家里不是招魂的吗？…你妈说得对，你没有魂根，活人碰上你都不得安宁，别说死人…可你至少会。告诉我们怎么做就好啦，为弟兄们做点什么呀。”</p>

死啦死啦：“…你们还真就信啦？那是骗虞啸卿的，我要保命啊，我只好说点似是而非的…你要大喊大叫铁血卫国他倒不信了，他自己就喊炸了，他又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信，人会枯的——譬如说你——于是他信这些似是而非的。”</p>

我：“…你看得见死人？”</p>

死啦死啦：“骗你们的——为哄你们从缅甸走回来，我是三十六计全使上啦…你们也是，该信的都不信，干嘛又信这样虚幻的东西？”</p>

我愣了会儿，把他搭在我肩头上的手推开，我手重得让他龇牙，但我毫不内疚——我不再难过了，至少在他面前，不会再因为这件事难过。</p>

死啦死啦：“他们过得好吗？”</p>

我：“虚幻之说，无稽之谈，哪来的好坏。”</p>

死啦死啦：“我不想他们，我得…活，不敢想，可是，有时候，猛的一下…”</p>

他涩在那，我便看着他眼眶里猛的一下充盈了泪水。</p>

我：“…很不好，他们都回不了家。”</p>

死啦死啦：“纸船…真的有用？”</p>

我：“假的。我编出来的，为了不让你把你活见鬼的妙计说给虞啸卿。”</p>

死啦死啦：“真的，对你来说，就是真的。真对不起，你跟人都没说，你以为能跟我说——你已经死过一次，我没有。我没资格跟你谈这事，你只好憋在心里，它是只有你孟烦了才有的经历…我又让你失望。”</p>

我：“假的。别信这种不该信的东西。你豪情万丈，视往日如粪土，只管去做你的吧。你不会枯的，记得，回头学学叠纸船，以后多为我们叠几个纸船。”</p>

也许我只是感伤而不是恶毒，但这句话比任何话都恶毒地戳伤了他，我感觉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震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我清晰地看着他用手上缠的绷带擦掉一滴泪水。</p>

他起身去继续我们的战争。我跟着，我沉默，我再也不想就此事说什么。</p>

我们走过空空的小巷，赶去师部地沙盘旁边。死啦死啦在这静得像是无人的巷子里，不由自主地向每一个最静寂的角落张望。</p>

我默默地在后边等着。</p>

我的团长一路都在寻找，一双看着他他却无法看见的眼睛。我清楚地看到他后脖梗子上每一根竖起的汗毛。我很想告诉他，别怕，死人的思念像潮水一样涌来，全是思念，像我们对他们一样，只有思念。</p>

虞啸卿抬起了头，他不高兴，虽然代表特务营、警卫连这些近卫精锐的标识已经几乎包围了南天门的树堡，但他不高兴，因为他不喜欢犯疑惑。于是他从沙盘对面看着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低着头，他的视线掉在沙盘上的铜钹处而不是南天门，说白了他什么也没看。</p>

沙盘上的刀根本就没拔走，于是从虞啸卿的角度上看，刀刃就在死啦死啦的脖子上。</p>

我站在死啦死啦身后。而我们周围的人们眼里是有一种有胃口把我们活吃了的目光。</p>

我不喜欢这，我恨这地方，这里没有好意。多年战争造就我的狭隘，而这里的人们干脆把希望和仇恨一起埋葬。</p>

我终于忍不住在死啦死啦地腿上轻踢了一下，那触动了他的伤处，于是他带着痛苦的表情。抬起一张心力交瘁的脸。那张脸已经没有任何光泽了，倒衬得他很是目光炯炯。</p>

虞啸卿：“你还有多少人？”</p>

死啦死啦：“…三去其二。一个大队左右吧。”</p>

虞啸卿：“日军最擅夜袭，你为什么不发动夜袭？”</p>

死啦死啦：“…你防得太好，步步为营。”</p>

虞啸卿：“在你挖的马蜂窝里？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我一直等着我裤裆下冒出个洞，还有把捅出的刺刀。”</p>

死啦死啦：“…所以，你防得滴水不漏。”</p>

虞啸卿：“放屁！都无所作为到老子在你肚脐上打风枪开炮眼啦！——你到底搞什么鬼？”</p>

看来虞啸卿很想提前使他的刀了，我忙顶上去：“我方主堡及子堡聚集火力杀伤攻坚部队，以冷枪射杀爆破手，以地势之利滚下汽油桶，纵火制造应急障碍，以烟幕瓦斯阻碍直瞄火力射击。”</p>

虞啸卿：“…他说了算？”</p>

死啦死啦：“算。”</p>

虞啸卿：“喝口吊气汤就想还魂？你慢慢烧，我看你有多少瓦斯和汽油，我等天亮，稍有间隙便以零散兵力出击——调川军团上来。”</p>

我愣了一下一每个人都愣了一下，最瞠然的一个人乃是阿译。</p>

虞啸卿：“此团能打的人正在山顶上和我们作对呢——林译副团长担任指挥。”</p>

阿译敬礼的架势活活要蹦将起来：“禀师座，舍死也要啃下南天门！”</p>

虞啸卿：“你那口虫牙金钢石镶过？——海正冲团全军尽墨，俞大志团三去其二，你川军团一兵不损，这是光荣还是耻辱？”</p>

阿译声嘶力竭地：“是最大的耻辱！”</p>

虞啸卿：“全力听特务营调遣，尽你们该尽的力！”</p>

阿译：“是！”</p>

于是炮灰团的标识也就来到了南天门阵地之上，窝窝囊囊簇拥于特务营、警卫连之后。</p>

战争，从清晨到又一个清晨，连活着也成了耻辱，连炮灰团的渣子也拿出来塑个形就扔进炮火之中。我的团长回来后像被鬼附了身，他再没做出像样子的还击。他为之奋斗的一切，他偷蒙拐骗来的事业再也没有意义了——因为弟兄们回不去家乡的鬼魂。他一点点把头塞到虞啸卿刀下。他也觉得活着就是耻辱。”</p>

我凑到我的团长耳边：“你要是败了，我们照样去死。”</p>

死啦死啦有了点反应，虞啸卿也凌厉地扫过来一眼。</p>

虞啸卿：“川军团以班建制轮番袭扰，特务营加紧打开爆破点。”</p>

我的汗水滴上了沙盘，我不敢抬头，因为抬头就要面对虞啸卿的目光。我身边的死啦死啦还是一脸挣扎的表情，而沙盘对面的虞啸卿不是得意，而是疑惑，他不喜欢疑惑，所以这种疑惑早已上升为愤怒。</p>

虞啸卿：“天亮啦。我的百败之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