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一阵阵有规律地震颤。</p>
踏踏马蹄在敲打大地，杂乱而嘈切的脚步声踩过去，林木摇晃。</p>
喊杀声很远，远得几乎听不分明；然而肃杀之气又很近，近得一眼望过去就是死斗。</p>
人。</p>
大地的统治者，在内斗了。</p>
王翦站得远远地，看着秦军的黑云与周军的潮水撞在了一起，随后是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p>
飞鸟慑于来自于成建制的人类的恐怖天威，早早弃家逃遁，远一些的密林里，一双双食肉动物贪婪的眼神望了过来。</p>
战车冲撞，自幼受到良好教育与培养的周地贵族成年男子手持短戈，站在战车上，左右挥舞手中利刃。</p>
每一次挥动，利刃都会带起一阵甜腥的血雨。</p>
借着马匹受惊死命冲锋的强大势能，贵族的每一次轻松挥动武器，都是一次势大力沉的凿击。</p>
“啪”</p>
错身而过的瞬间，战戈的牙刃刃尖撞在了秦人士兵简陋的草甲上。</p>
随后刀刃凿穿柔韧草绳，凿穿厚实木板，凿穿坚韧皮革。</p>
最终，刃尖刺破皮肤与皮下的脂肪层，直抵血肉，达成使命。</p>
“唰”</p>
贵族抽出了短戈，寻觅下一名幸运路人。</p>
短戈的牙刃上，鲜血滴滴答答。</p>
秦人们嘶吼着，咆哮着，哀嚎着向前冲锋。</p>
平日里，日常生活之中的劳作辛苦、饿肚子时候腹肠空虚，身体干枯，手脚无力，见到一个人都想着上去咬两口时候的冲动、被劝农官殴打、被乡邻嘲笑、被妻、子以悲哀又委屈的眼神看着、眼见着年成不好时候，父母以草绳上吊、绑石投河……</p>
一切的积郁在此刻爆发出来。</p>
秦人是人，不是机械。</p>
他们是人，所以受了苦，会感到难过。</p>
他们是人，所以受了委屈，会感到伤心。</p>
他们是人，在自己受苦的时候，见着别人和乐幸福，会感到羡慕</p>
、嫉妒、不解。</p>
他们是人，所以饿肚子的时候，会想要吃饱。</p>
他们是人，所以……他们只想活下去。</p>
活下去是无论如何没有错的。</p>
但……活不下去！</p>
活不下去……</p>
活不下去。</p>
活不下去！</p>
活……他们的愤怒不敢发泄，他们的委屈无从诉说，他们的仇恨不知指向谁人。</p>
这就是秦法带给他们的一切人生。</p>
他们不知道反抗，不知道如何反抗，也看不到任何反抗成功的可能性。</p>
于是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战争。</p>
他们只能骗自己说，战争是好的，战争里立了功，有了土地，就能活下去了。</p>
战争是好的，战争里砍了头，就能吃饱了。</p>
战争是好的，战争里得了爵，就能养活父母了。</p>
战争是好的，战争里杀了敌，就能养肥妻、子了。</p>
他们这样的想着，然后也就真的，这样认为了。</p>
于是他们渴盼着战争。</p>
而现在，战争近在眼前了。</p>
近在，敌人冰冷的戈锋上。</p>
近在，自己滚烫的血液里。</p>
他们咆哮着。</p>
进入军队以来，他们是可以吃饱的。</p>
吃饱了，于是有了力气了。</p>
于是他们咆哮着，一切的情绪，一切的希望，一切的力气，一切的生命都加入进来了。</p>
他们是为战争而生的……秦人！</p>
秦人进入战斗了。</p>
他们悍不畏死。</p>
一个个咆哮着冲了上去，前赴后继。</p>
一柄柄铁戈、一只只木盾、一颗颗人头。</p>
一个又一个的人，汇成了冲杀声震天响的秦军。</p>
他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死不旋蹱。</p>
疾驰的战车被堵住了。</p>
骏马被乱刃砍杀，绝望长嘶、挣扎、哀鸣，收割性命的高贵的贵族被最卑贱的性命从华美坚固的战车上拉了下来，一刀、一刀、一刀。</p>
黑云吞没了潮水。</p>
血流了出来。</p>
秦人们又一次战胜了。</p>
不是为了什么最伟大的秦国，而是为了最渺小的性命。</p>
王翦站在远处，带着他的人，满心遗憾地看着战场上的秦人与周人厮杀。</p>
他们是专司策应的一支军队，是用来防备对方的奇兵的。</p>
但对方会有什么奇兵呢？</p>
周室早已衰微，此次用来阻拦秦人兵锋的军队，都是拼凑加求借来的，他们能有什么奇兵阻击不可阻挡的秦人呢？</p>
王翦叹气。</p>
为了首功，他抢了蒙骜的风头，于是被针对，也是正常的事情。</p>
但……再有一次的话，王翦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p>
那样做，自己手下的人伤亡才最小，功劳才能更大……至于别人，王翦是不管的。</p>
他遗憾着，眼见了秦人的黑云如饕餮，贪婪吞吃了周人生命的潮水。</p>
杀到一定程度之后，是溃败。</p>
周人被悍勇的秦人击溃了一切的心理防线，而后他们哭嚎着想着反方向冲锋，进入逃跑的状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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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人们于是手持嗜血的兵刃，追击上去了。</p>
一身草甲重达十一斤，手中兵刃约近五斤、盾牌七斤，既显沉冗，又影响逃遁。</p>
于是溃逃者丢弃了兵刃，加速逃跑。</p>
追击者们也跟着丢弃了兵刃、盾牌、甲胄，加速追击。</p>
蒙骜站在一架战车上，不屑笑起来。</p>
“周人，当真不堪一击！”</p>
他没有下令不许士兵们追击。</p>
这种时候下令，士兵们也不会听从，反而会引发不满，更甚至，会影响他为将的威信。</p>
他静静地看着士兵们衔尾追杀，摇了摇头：“无趣啊！”</p>
秦军在新王即位的第一场大胜，到手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