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轮回之影(1 / 2)

寒火记 吴下阿柯 0 字 2021-10-10

 有一个女郎,她曾做过许多的梦。这些梦的场景总是不停的变幻,但每一次,她都会遇见同一个男人。

她的名字叫叶浮沙。在后世经久不息的传说中,她金发飘扬,手握轮回珠,眉间有一朵红色彼花的印记。她是开创了整个“猎灵时代”的传奇王者,也是整个位面世界的公敌。在战斗时,她蓝色的眼珠会化为令人战栗的灰色,她所开创的“猎灵功法”几乎无人能敌。

在她死去许多年后,她的传奇一直流传不息。后来又被人撰集成册,汇编成了一本的名为《猎灵之誓》的英雄史诗。

据书中描述,每当危难来临之际,她总会陷于梦境。当她从梦境中醒来,她便会变得更加强大。她所面对的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而她的敌人,则将坠入永无休止的噩梦。

这里记载的正是叶浮沙被后世遗忘了的一个梦,它是《猎灵之誓》被人故意删去的结尾,也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

…………………………

前一刻,她还在兵戈铮鸣的战场之上。

八道诡谲的灵力穿透战场上暗沉的迷雾,一同准确轰击在她的胸前。她的战甲碎裂,战骑悲鸣,她最忠诚的卫士还来不及回到她的身边。

后一刻,她便掉入了这个空寂的梦境之中。

她的衣衫褴褛,滚烫的热血已将她破碎的战甲染成了红色。胸前那个巨大的创口不停地烧灼她的皮肉,吞噬着她正在快速消逝的生命。她发现除了漫天的风雪,这个梦境空无一物。如果从空中鸟瞰,这里没有村庄树木,没有山峰丘壑,也没有生灵人烟。四处都很平坦,平坦得令人空虚,遥远得叫人心悸。

风雪之中,她步履细碎,踉跄前行。

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但眼前仍然只有滚烫的风雪,身后只有自己那两行不断延伸着的脚印,走不了多远,这足迹很快便被风雪重新覆盖。

她很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梦境,那个男人又会像往常那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但当她泛起早已干枯的灵海,伸展开灵识向那人发出信号时,脖间那颗血红色的珠子传来一阵痛苦的悸动,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移动着的雪橇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熊兽皮。她听见了雪橇划过雪地“嗞嗞”的摩擦声,那条熟悉的雪橇狗白色的喷鼻声,还有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消瘦身影。

“是你吗?”她有些虚弱的问道。

“是我。”那道消瘦的身影轻挥手中的缰绳,没有回头,声音中却传来了无尽的怅然:“天色将暗,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去。”

“这是哪里?你新造的梦境?这次给我的任务是……”望着那道背影,她终于安下了心来,又开始昏昏欲睡:“这次我恐怕呆不了多久,我要赶回去拯救我的军队!”

“不要着急。”他转身将她身上的兽皮掖好,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轻声叹道:“既然是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刻。”

她的眼睛酸涩,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但从他枯瘦忧郁的目光中,她似乎看见了远处那抹淡淡的炊烟。炊烟下掩隐于风雪中的绿色小院,还有那几座他曾在许多个梦里对她说起过的小木屋,便安然睡去。

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老旧的小木床上。窗外黑夜深沉,寂然无声,但屋内她对面的壁炉里正散发着温暖火光,令她感到一阵心安。

微光之中,那人正在炉前修补着她的战甲。在一个可以转动的十字支架上,她那具残甲上一些经年累月积就的细小裂纹已经被修补,只是胸前那道巨大的创口仍然支离破碎,触目惊心。他不时从桌上挑起一些不知名的材料轻轻地涂抹在战甲的创口上,修长有力的手指不时划过碎裂的边缘,激起道道电弧,映照出了他微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颊。

“一个创口居然有八道完全不同的灵力,”他仍旧没有回头,却知道她已经醒来:“看来这次遇到的麻烦可真不小!”

“是八大封灵王者!”她有些不安地坐起了身,发现她的轮回珠已经消失不见,但胸前那个巨大创口此刻却已经痊愈,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我们与八大位面联军战于天启之野,现在正是危机存亡的关键时刻。”

“所以,你才这么急着要回去?”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语调平平地转过身,一双幽冷地眼睛望着她:“就这样回去,你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可是你治好了我的伤!”她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身上早已没有了上位者的天然威压,而是像一个做错事了的少女般细声回道:“尽管,恢复还需要一点时间。”

“唉——你这次的伤,可不是我治好的!”他叹息一声打断她的话,转身望向了屋外深沉的暗夜:“在这个幻境里,想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幻境治好了我的伤?”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你是说?这不是你造的梦境!?”

“是的,这次不再是一个虚幻的梦,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他将目光从窗外的暗夜收回到了她身上,脸上又露出了那股莫名的忧伤:“这里就是我曾在许多个梦里对你说起过的那个幻境,也是我一直生活着的地方。”

“真实的幻境……”她有些疑惑地问道:“那这次的任务是?”

“打开这幻境!”

“什么?”她有些不可置信:“你确定!?”

“你觉得这个任务很简单?”他微微皱眉,苦笑地望着她:“我知道你曾经猎取过无数的幻境,但相信我,这里可没那么简单。”

“只要这里不是你造的梦,我就不怕!”她的脸舒展开来,扬起的笑容中又露出了自信的神色:“在你造的梦里自然一切你说了算,但如果是这是个幻境,那就我说了算!谁叫我是他们眼中的猎灵王呢!”

“也许吧!”他微笑地耸了耸肩:“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借助‘轮回之珠’,你哪天打开,我就那天把珠子还给你。”

“成交!”

………………

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这个幻境依然风雪漫天,不过院外寒风凛冽,院内却温暖如春。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始终春意盎然,风雪不侵。

在灵力逐渐恢复的过程中,她终于熟悉了他们生活着的小院,也熟悉了这个古怪的幻境。就与他曾经描述过的那样,这个小院只有三间小木屋。居中那间稍大点的是他们的卧室、客厅兼厨房。左边那座是一个堆满了手稿的书房,右边那间则是一座堆满了杂物的工作间。

木屋虽然简陋,但他还是为它们都取了名,歪歪斜斜地提上了匾额:中间那座名为“寒火楼”,右边的为“陨月台”,左边的书房则为“流沙阁”。

以这三座小木屋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开去,则是一个种满了花草的花园。园子不大,外围的栏栅由一些不知什么材质的兽骨和枯枝缠绕而成,显得粗犷简陋,但里面却有十一条交叉错落的曲径犹如迷宫一般地通向院外的风雪。

这花园里除了花草,中间还夹杂着八块种植着七彩灵药的苗圃。这是她这些天治伤的源泉,也是他们每天食物的来源。

为了完成任务,她开始忙着四处探险。而他则继续一个人呆在家里,静静的为她修补战甲。每天清晨,他就这样看着她催着那条老狗套上雪橇出门,到了傍晚又拖着疲惫的身影回来。每天夜晚来临,他们都会呆在餐厅里一起晚餐。

她总是兴奋地讲起今天的冒险经历,而他则静静地望着她沉默不语。也只有她说到高兴处,他的脸上才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和放松的神情。只是随时间的慢慢推移,他还是发现她的心情从兴奋转为了焦躁、从焦躁转为无奈、然后又慢慢透出了一丝绝望。

随着外出探险的次数增多,她开始发现这个幻境并没有确定的昼夜分界,总是灰蒙蒙一片。所谓的白天黑夜,不过是守在院门口的那条老狗醒来和睡觉的时间。这个幻境一如她最初看到的那样平坦,只是却并非如她想象的那般容易打开。

在离小院不远的东边,她发现了一片死灵游荡的沼泽,那些已经失掉了灵智的游魂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只是拖着长长的绿色尾焰,毫无目的四处游荡,一双双空洞的眼睛全都虚无的望向灰色的天空。

在西边,她发现了一个远古时代留下的古战场遗迹。战场上的尸骨早已风化殆尽,不见踪影。只留下无数残破的兵器,胡乱地堆成了一座座小山般的兵冢。总有无声尖啸的灵妖在其间如风一般的飞行穿梭,显得寂寞而悲凉。

她在南方看到了传说中的虚空巨兽的残骸,虽然早已死去多年,但一道道凶兽的悲鸣仍然在空寂的旷野里经久不息。她还曾在北方的尽头发现了陨火巨人的尸骨,只用手轻轻触碰,那如山峰般的红色巨岩,便如流沙一般消散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而在四周极远之地的边缘,则是一块包裹着一切的海洋。海上浊浪滔天,炙热逼人。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波涛之上,一直变幻着七彩的极光。这极光是如此凶险,即便是她的灵力恢复到最鼎盛的状态,她自捋也不敢对之稍有涉及,踏入其中半步。

她还发现这个幻境里永无休止的漫天风雪,正是这海水蒸腾出的极光遇冷而凝成的寒火,也是浓缩起来的天地灵气。它们扬扬洒洒,充斥天地。她曾尝试过用她的灵识触碰这极光与风雪,却没想到差点被它灼伤了灵魂。

它们是如此炙热,仿佛就像是一团随时准备喷发的冷火,只需要一点小小的火星,便会点燃这整个世界……

“既然没有灵魂的波动,为什么这个幻境不会坍塌!?”在又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她拨着眼前碗里的汤羹,有些病怏怏向他问道:“这个幻境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不会坍塌也不全是坏事啊。”就像往常一样,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细细地切着眼前一盘紫色的山药,轻声安慰着她道:“好歹,它治好了你的伤!”

“我记得还在我刚踏灵修之路时,你就曾经对说过,你说‘每一个幻境都是一颗曾经受伤的灵魂,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位面意志。所谓位面意志决定位面灵脉,灵脉催生灵气,灵气是万物之源、万法之本。灵修者得灵气之助成就灵法,又反过来反哺位面意志。’这是我们这个世界颠扑不破的法则,可是像这样没有一丝灵魂波动,灵气却又如浓郁的幻境,我还是头一次遇见!”

“所以呢!?”

“所以我无法依据灵气的走向找到灵脉,我如何确定这幻境的灵魂意志定穴于何处?我无法定穴,又如何猎灵?打开这个幻境!?”看他冰冷的神情,她有些气恼,语调不禁提高了几分:“所以你确定,这里真的不是你造出来的梦境!?”

“当然不是啊,我还没有这样的能耐!”他放下银制的刀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她耸了耸肩说道:“再者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我不是不信,只是……”她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道:“要不,你把珠子还给我吧!就算这次是个例外!外面情况紧急,战斗仍在继续,我不能丢下我的军团!”

“唉……外面的那些人对你真的哪么重要吗?”他轻轻地站起身来,叹息地望着她:“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难道在这个鬼地方呆上一辈子!?”她有些愕然地望着他:“跟我出去吧,你不用这么孤独下去!外面的世界虽然凶险,但我们可以一起携手闯关。这些年来一直是你在指引我前行,我不相信你真的会迷失在这里,你一定会有办法!而且,我也不想总是这样,只能与你在梦里相见……”

“不行的,任务终归是任务!”他沉默良久,欲言又止,最后才轻轻叹息地回道:“况且,这些天来,我真的以为你一直很享受这个游戏。”

“可是!?”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长久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发疯?”面对着她炙人的眼神,他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在木地板上跺着步子,反复地喃喃:“是啊,终究会发疯的!”

餐桌旁壁炉里的寒火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屋外灰蒙的天空依然深沉。他喝完杯中的残酒,缓缓来到壁炉前的椅子上坐下,开始陷入深沉的回忆:“或许是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我只是记得,在很长的时间里,这里都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我现在已经学会了与孤寂的相处之道……”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与你一样,随着那条老狗四处探险,走遍了这个幻境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对这个世界的每一片雪花都了如指掌,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包括这些单调的风雪给我带来的孤独与空寂。”

“为了打发这孤寂的时光,我先是学会了制作神殿模型,在‘陨月台’里,我总是拆了建,然后建了又拆。后来,我又学会了用写故事来打发时间。在‘流沙阁’里,我已经写满了整整一屋的手稿。有一段时间,我还迷恋上了在花园里种植花草,将他们拔了种,种了又拔……”

“当所有这些我都做腻了,我只能像一个幽灵一样在这座小院的三间小木屋之间来回徘徊。最后,我意外的发现了自己学会了造梦,于是我们终于在我造的第一万零三千个梦里相遇了……”

“当然,偶尔也会有人来到的这里,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每当遇到这样的时刻,便是我盛大的节日。只是这样的日子很少,我的印象中好像只发生过四次。你身上穿着的这套衣服,就是许多年前,上一个来到这里的迷失者留下的……”

他说话时,并未看着她,眼睛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

他讲得很慢,声调也如梦如幻。

他讲完了,从回忆里转醒过来:“所以这段日子我每天看着你进进出出,我常常都在想,如果这里总是有你,好像日子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听着他在这个幻境里的漫长回忆,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她突然意识到盘子里美味的灵根早已变得冰凉,壁炉里的火焰也已经虚弱下去,变成了寒星点点。她不知他究竟讲了多久,她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平静,随后又涌上了浓浓的怜惜。

她很想留下来陪他,但随即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愿意留下来陪你,但是这一次不行,我的追寻者们需要我!”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决定要出去么?”他又一次地沉默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微笑着从椅子上起身,对她笑着说道:“你随我来。”

……………………

夜依然是一味的深沉,他带她离开餐厅,穿过花园,来到了“流沙阁”。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依稀微光,照亮了这间有些凌乱的书房,也照亮了他们两人的身影。

在闲暇时,她也曾在这里看着他抄抄写写。她曾想帮他整好这些胡乱堆放着的书稿,但每次他总是拒绝,好像这些手稿里有什么私密的东西,不能让她看见。但是现在,他却摆开书桌前的一条雕花的古老座椅,扶着她的肩膀,默默地将她按了下去。

他又在众多的手稿中抽出一部,郑重地安放在了她面前。

“你是说,出去的办法就在这些手稿里!?”望着这稿,她有些疑惑,也有些愕然。因为在这些天里,她从未见到过这。

她看到封面上的名字是《诸神的黄昏》,文字用的是远古代时代的押花字体,显得优雅而隽秀,古气扑鼻。书页有许多的手绘插图,全都神形兼备,韵味天成。在内页行文的边缘,还装饰着满是花朵、飞禽和一些来自远古的小人物,以及飞翔的小天使的叶饰。

“看来,你刚才说的并非是全是假话!”看到这本显然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的手抄本,她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