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徒劳的挽留上(2 / 2)

抬眼的瞬间,我瞧见司明海明亮的眸子,没有情绪的盯着我。我吓了一跳,喉咙哽滞,牙齿咬到舌尖,惊叫并未出声儿,却刺激的眼泪涌进了眼眶。</p>

司明海坐在地台上,左手抚着太阳穴,手肘搭在半支着的左腿上。右手保持着扯松领带的动作,垂在他平坦结实的胸腹处,颀长笔直的右腿随意伸出去,清冷的月光透过落地窗倾泻在司明海身上,泛着薄薄的银白光晕。朗眉星目,淡漠又疏离,司明海桀骜孤高的凉薄,一寸一寸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像漆了墨,黑洞洞一汪,感觉不到一丝热度。我突然害怕,未曾想过某一天,司明海不喜欢我时,只消他一个类似今天这种冷淡到极致的眼神,就能轻松让我远离他的世界。原来,我不过是仗着他放不下我,才敢对他吹胡子瞪眼睛。一旦他不再容忍我,我也就失了资本。爱情的不安定在于人心未定,司明海瞬息万变的情绪撩拨着我敏感纤细的神经,最终我还是没出息的一股脑跌进以他为中心的框架里。</p>

我回神儿再望向司明海,他已经撤回眼神,左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个酒杯,棕榈色的液体被司明海一口饮尽,他喝酒时下颌弧线异常迷人,有男人棱角分明的坚毅,也有只在少数女人身上才有的罕见狐媚,每次瞧见司明海喝酒,我脑袋里就会不自觉闪现古代官宦富贾间的变态游戏,养宠男。司明海若生在古代,恰巧出身落魄,时运不济。八成被有钱有权的纨绔子弟收为己用。</p>

当然这种意淫无耻的想法我从没跟司明海吐过半个字,除非我皮痒。我丢开零食袋子,抖擞皱着的裙摆,衣衫还算齐整的跪坐到司明海身边。离近他才清晰的闻到酒气和麝香混杂发酵特有的气味。醺醺然酒醉的司明海,不耍酒疯,不吐不闹,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他不把眼力所及范围内所有酒瓶喝空不算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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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司明海身侧已有三个空酒瓶,第四瓶还剩下少半,我把两瓶未开封的洋酒收起,藏到柜子里。司明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我也习惯了他酒醉后不识人的怪癖,包括你的所有动作皆不入他的眼。小偷如果盯上司明海,只须静待他灌下两瓶洋酒,他醉了,财物任凭索取,家搬空了他都不晓得拦一下。</p>

我觉得一个人过于专注于一件事,就会忘乎所以。司明海不嗜酒,他通常浅尝辄止。他喝醉的次数我十个手指数得清,能让司明海甘愿拼命喝酒麻痹自己,不简单。</p>

司明海蓄了半杯酒,刚凑到唇边,我握住杯身抢下杯子,不等司明海抢回,我赌气一仰脖灌了下去。果不其然,司明海像失了目标,颓然泄气。林小渔曾偷偷告诉我,想让已醉的司明海停止疯狂灌酒,除了收光现场的所有酒类之外,酒杯也要收。司明海找不到新酒杯,他也绝不碰别人用过的酒杯喝酒。</p>

我起身去洗浴室投了条热毛巾,回到客厅,看见司明海端着酒杯喝酒。我一时诧异,相喻楠和杉慕訉都用过林小渔的办法成功阻止了司明海,怎么偏偏到我这儿它就失效了。</p>

“司明海你想喝死自己是不是?浑身酒气熏得我昏头转向,搞得满屋子都臭哄哄,你不想住了,我还想呢。”我的火蹭一下子冒起,信口臭骂他。再次抢下他手里的酒杯,搁到我身后,我怒目瞪着司明海。僵持三秒钟,司明海微微直了直身子,瞅了我一眼,伸手去够我刚放下的酒杯。我打掉他的手,粗鲁的把湿嗒嗒的热毛巾糊到他脸上,司明海挣扎着动了一下,侧开脸躲避。</p>

他脸上出现坦率的倔强,嘴角轻轻撇着,不乖巧不顺从,但并没有强拧。像个小孩儿,故意不听话等着别人去哄。我替他擦完脸和一只手,指了指他揣进裤兜里的左手,“喏,那只手给我。”</p>

司明海微睁着眼睛,慵懒的揣度我,并不理睬,他意兴阑珊的样子很欠揍。</p>

“可恶的家伙,我伺候你还要看你脸色,你是少爷吗?你付我钱喏?不说谢谢就算了,摆臭脸,你最会摆臭脸。手,快点给我,不要惹我生气,来,乖啦,乖啦。”我试探着拉出司明海的左手,嘴上虽然逞强,动作却不敢造次,毕竟他现在是酒鬼,就算非传统意义上的混帐,可老话说不会叫的狗最咬人,天知道闷不吭气的司明海会干出什么事。</p>

我给他擦手,小心翼翼不敢使劲,尽量不打扰到闭目休息的他。谁知司明海突然出声,吓我一身冷汗。他闭着眼睛,低沉淳厚的嗓音绵缓软糑,像是说给我听,又像自言自语:“今天缦熙酒吧十周年庆,我特别开心,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酒。在缦熙酒吧里素不相识亦没关系,只要彼此赤诚相待。一杯酒我敬你,一杯酒你陪我,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有的是酒酣耳热,你来我往的热情和关照。我母亲曾说她希望将缦熙酒吧打造成一个不单纯只喝酒,还可以尽情放松,让来客解压消愁的休闲场所。母亲极喜欢宴客,我从有记忆开始,家里最熟悉的场景莫过于宴会上憧憧影影的喜乐宾客。小时候我很天真的以为,人们除了喝酒跳舞,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后来我长大了,懂事以后,我才觉察到母亲是被家族正统排斥在外的。她也许并不快乐。虽然母亲常常带着笑容,不对任何人抱有一丁点儿恶意,还在我父亲与爷爷起争执时,宁愿自己一个人承受委屈,以宽容大度的胸怀和姿态,化解家庭冲突。母亲做得极好,不管是当司家的儿媳妇,父亲的妻子,还是作为我的母亲,她无可挑剔。可是,爷爷不接受母亲,不管母亲做什么,说什么,他从来都没有正视过。爷爷威严,强势,倨傲。工作永远排在第一位,亲情在他心里不重要。不,不止是亲情,所有正常人应有的情感,我爷爷都不在乎。所以母亲嫁给父亲十几年,始终无法融合进司家。她是那样温暖的一个女人,却最终被强势冷硬的大家族所吞没。从母亲去世,我明白我只有我自己,只能靠自己。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秦若云的儿子不是废物。他们当年以有色眼镜看待我母亲的为人,不过是瞎了狗眼。我只恨我那时太小,不够强大,不能保护我的母亲。我更恨父亲,若不是他徘徊不定,既要争又怕闹翻的不坚决,别人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变本加厉的给母亲难堪。”</p>

司明海的眼睛忽一下子暗沉,嘴唇太用力而不自主的轻轻颤着。他的手紧握成拳头,手臂上的青筋突起,好像血液将要冲破皮肤,奔涌而出。我双手轻轻按住司明海紧握成拳头的右手,将他泛白的指节轻轻掰开,我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的手指再度弯曲,试图帮他平复愤慨激动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司明海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他微闭上眼,脑袋一偏倚在我的肩膀上,继续他未完的话:“我不喜欢酒,更讨厌宿醉。酒精会让人麻痹自我,反应迟钝,甚至迷失本性。但是生活爱开玩笑,我这种打心眼里排斥酒的人,居然‘理所当然’的做了酒吧老板。有时候人生像一幕无奈好笑的讽刺剧,越不喜欢的往往成了你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为了实现母亲的希望,我发誓会把缦熙酒吧好好地经营下去。所以我必须跟酒打交道,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酒精的味道,我喜欢坐在吧台角落,一小杯一小杯的喝酒,眼睛微醺,迷蒙茫离的看着舞池里跳动的酒客。每到这时,将醉未醉的我分明从中瞧见了母亲的影子,她端着酒杯,笑容恬静,温柔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暖洋洋的落在我身上。她依然爱笑,举着酒杯对我肯定的点头赞叹。只有醉了,我才觉得我母亲还活着。她一直陪在我身边,从未离开。我知道我不过是借酒麻醉自己,假如母亲还活着,她看到我所做的,我努力的,她会心满意足吗?我一直想亲耳听到母亲的肯定,可惜无法实现了。这将是我一生当中永远的遗憾。如果当初母亲没有选择父亲,而是另嫁他人,她现在也许很幸福。如果我不是司家的后代,我将用最残忍的手段去报复,我要司家的所有人忏悔他们对我母亲犯下的错!但是我身上恰恰流着我最不耻的血液!这真是绝妙的讽刺!我该如何面对……难道亲人间的互相伤害,注定要重演吗?”</p>

司明海极力压制着自己,他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我僵直的身体一动不敢动,任他靠着。直到肩膀上有凉凉的触感滑过,我才偏过头,看见司明海紧闭着双眼,密扇般的睫毛已经濡湿,他的眉头痛苦的纠成一团,无尽的忧伤刻在他脸上,挥之不去。我的下巴轻轻抵在司明海的头顶上,忍不住红了眼圈,“别这样好吗?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总要向前看,才能将痛苦甩在身后。你会得到幸福的,一定会!相信我。”我轻声说道,许久没听到司明海回答,一撇头发现他已经阖上双眼,顾自睡着了。</p>

司明海向来寡言,难为他醉酒后一下子说了那么多的话。整个人被掏空了般疲倦至极,沉沉的呼吸声缓慢平稳,司明海的身体斜垮垮靠向我,他的脑袋倚在我的肩窝里,有时突然动一下,我以为他醒了要起来,才发现他不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旧睡得安然。我依偎着司明海,伸手揽住他宽阔直立的肩膀,贴着他柔顺繁密的黑发轻轻落下一吻,手也顺着发际线,柔柔软软附上他刚毅英俊的脸庞。心疼的摩挲着。我知道自己帮不了他,也无法正真体会到他所经历的那些伤痛,但是在此刻,如果他需要我,我便毫不犹豫、做我所能做的所有,为了他。</p>

第二天早晨司明海对昨晚夜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问我缘何我们俩睡在地台上。我胡诌了个理由胡混过去,庆幸的是善于识破人心的司明海竟没发现我撒谎,他‘唔’了一声,昨夜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而且就算他察觉到异样,我也不会告诉他实话。那些梦魇一样的过往,和他失去理智后偏激仇恨的话语,不适合记忆。(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