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伤好后,更是一刻不停的出去找活干。
仿佛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爹。”容钰张张嘴,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这一个字,却依然是沙哑到了极致。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声落,她便感受到了抓住她手腕的那只粗糙的大手微微一紧。
像是最笨拙的安抚。
许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沉默寡言到甚至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中年干瘦汉子忽然开了口,说得还是这般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我们选择赔钱。”容贵身量虽不低,可因为背脊早被沉重的农活压弯了些许,即便他努力想要挺直身子,可站在养尊处优的安子石面前依然矮了些许。仔细听,甚至还能发现他的声音也微微有点颤抖,可他没有退缩,而是一直挡在最前方,“哪怕卖地卖房、倾家荡产,我也赔!”
安子石眉头紧蹙。
“若是这些也不够,”容贵咬了咬牙,看了容威一眼,重重地道,“那便送去衙门吧。该赔多少,让衙门来判!”
“钱若不够,那便是赔命,我们也赔!”
“当家的,你胡说什么啊!”
“你给我闭嘴!”闻言,顾氏简直要疯了,冲过来就想闹,却被容贵低喝了一声,“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该怎么做,由我说了算!”
顾氏被吓了一跳,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呜呜的哭着。
“容威,”他又看向被护卫压着的容威,眼里有沉痛,可依旧问道,“你记住,今日这决定,是你爹我做的。你若是要怨,便怨我好了。”
“我不怨!”
容威却猛然摇了头,“玉佩是我弄坏的,本就是该我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容威不是孬种!”
“好,很好。”容贵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却是依然坚定的道,“那就去衙门吧。这位公子,请。”
安子石一行人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一时之间,竟都没人动。
他们自然是不想去衙门的。
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用来吓容家人罢了。
只是一块玉佩罢了,对于安子石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若是为这么点东西跑去衙门,到时候被人笑话的可就是安家了。
况且……这还关系到容钰。
打压容钰,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可却不能放在明面上来。用小手段让容家人买不到米盐,可以。
但是,若是让人知道他逼容钰给他下跪磕头,怕是会惹来非议。
文臣以他父亲为首还好,可那些武将怕是会闹。
无论如何,容钰的功勋是抹杀不了的。她是边关守将,与朝中武将关系微妙,可即便如此,那些武将也不会任由他如此折辱曾经的功臣。
还有宫里的那位……
所以,这衙门不能去。
“阿钰,你记住,你不能跪。”
容贵握紧了容钰的手腕,干瘦的脸上有些紧张,可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我容贵是个没用的人,除了一点子微末的木匠手艺,一辈子都围着田地打转。可我很高兴,我的女儿比我厉害!”
“我的膝盖不值钱,我的头也不值钱,可我的女儿,她的膝下有黄金啊!”
容威是他唯一的儿子,妻子的身体不好,这个儿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重要吗?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可这人活一世,却有比命更不能割舍的东西!
容钰嘴唇颤了颤。
刹那间,心尖像是被人猛地攥住。眼眶生疼,她的眼前渐渐模糊,那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她一直告诉自己,生恩不能忘。
于她来说,容家人士她血缘上的亲人,可原来,一直都是她困住了自己。她把容家当做了自己的责任,却忘了于他们来说,她其实也是责任啊。
“阿钰,你不能跪!”
干瘦的汉子伸出粗糙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大不了,咱们就离开这里。世间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的。”
他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这一生出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了。可这一刻,他却鼓起了一生最大的勇气,舍弃自己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家业,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远路。
头上的手布满了茧子,干瘪、粗糙,可这一刻,容钰却感受到了一股似是能够燃烧所有的灼热。
像是漫漫黑夜中的一束火苗,足以驱散那眼前的黑暗。
她张了张嘴,认真的应了一声,“好。”
纵是前路茫茫,此火亦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