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到了西边,天一下子凉了不少,秋风拂过,已有了些许凉意,这一天陆陆续续有人来陆离的陆家街边铺买猪肉,这一天是中元节,要做一顿好吃的拜祭先祖。
陆离砧板上的猪肉,到这时已经卖完,虽然赚了不少,但看着砧板上的血污,他脸上也只是淡淡的宽慰,他摇了摇头,合上砧板,将剁肉刀放入柜台里,锁好了柜子,将事先包好的猪肉拿在手里,与左右卖水果和油纸伞的同一街上铺面的小商户告别,上一刻才笑容满面,转身便沿着那条步行巷街往西头走来,便已没有了表情。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黄叶飘零,无声无息,似乎为中元节这样严肃的日子,衬托着该有的气氛,陆离身形高大,走在这宽阔人少的街上,看起来不免有了几分孤单,他踩着地上被风卷来的枯叶,一直走着,直到在一家黄记酱香肘子铺前,才缓缓停住了脚步。
闻着那飘来的香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的事,嘴角忽然有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来到那间有商铺的黄记酱香肘子。
“黄叔,来一斤酱香肘子。”
“好嘞。”黄老板是个秃头大叔,油头肥耳,眼神里透漏着狐狸和狼一样的狡黠,即便是笑着,也像是别有深意。
“陆离啊,你已经很久没来过黄叔这里了吧。”
黄老板用肥大的手握住了油腻的剁肉刀,三下两下,剁成大块,又咚咚地切了起来。
“算起来有半年多了。”陆离想了一下,也有些感慨。“日子过得真快。”
“你爹身体还好么?以前都是见你和他一起来,老爷子就喜欢吃黄叔家的肘子,每次来都说,来,给我家小鹿鹿来只大的啃,以后我家小鹿鹿可是县太爷,你家的酱香肘子肉可就有名气了。”黄老板哈哈笑着,仿佛有看到了那个温暖的场面,将切碎的肘子放进了大瓷碗里,加入醋、葱花、香油,又倒入特制的黄家独传香酱,拌了起来。
搅拌着,黄老板抬起头来,见陆离正神思有些伤感,心下一惊。陆离的爹和陆离一样,虎背熊腰,大块头,这陆离虽是读书,但体格却也不差,只是皮肤比他爹白了不少,那是一个身体相当强壮的男人啊,豪爽,饮酒千杯不醉。
“黄叔,搅出来了啊。”陆离道。
黄老板猛然惊醒,脸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桌子上的肘子肉又拿刀倒了进来。
“你爹没出什么事吧。”黄老板问道,慢慢停下了搅拌。
陆离看了一眼黄老板,有那么两三秒,都是沉默着,黄老板已露出了些许遗憾之色,似乎就等一句陆离肯定,就说上节哀节哀真是可惜了以后有什么事能帮上忙的尽管来找我等等的话,陆离却面色一变,突然笑了一下,紧接着便爽朗地笑出声道:“我爹身体好着呢,只是他现在不想干这行了,我就接手了。”
“你?”黄老板有些惊讶地看着陆离,上下打量着陆离,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小伙子一样,陆离也只好大方地摊摊手,让黄老板看个够,过了片刻,黄老板才有些欣赏地赞叹道,“虎父无犬子,能放下读书这件一等事,去做实打实的赚钱买卖,有魄力,有气度,以后不可小觑啊。”
陆离听到这话,也是脸上淡淡的一惊,但随即就拱了拱手,有些苦笑道:“黄叔说笑了。”
陆离看了一眼那大块的肘子肉,似乎想起一些过往的事,他回头看了一眼店里最角落里的桌子。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是陆离与他爹常来就坐的地方,可以看到街上的风景,两人开谈阔论,品头论足,陆离的爹常说,小鹿鹿,当县太爷就得识人,这本事别处学不来,爹亲自传授给你。
陆离对黄老板笑了笑,指着整块的肘子肉,道:“黄叔,再给我来这两块,不用切了。”
陆离接过油纸包过的酱香肘子肉,往这条街来的方向走回去,黄老板叉着手,看着秋风落叶下,那一步步走得很稳定的陆离,直到陆离走远了,才伸手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小子又这么成熟老练,看不出心里想什么,是块做生意的好料,将来必定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风乍起,又是一阵秋风扫过,街上一棵银杏树的叶子,铜钱般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陆离走了半个时辰,绕街转巷,来到了一处小胡同,一棵大榕树下,是一道黑漆的门,陆离对着那门笑了一下,似乎整个人突然精神了不少,他甩甩脑袋,似乎把一些不好的情绪都甩掉,他伸出一只手,推开了门。
“爹,我回来了,你猜我买了什么。”
“你最爱吃的酱香肘子肉。”
“香喷喷的酱香肘子肉,你以前常带我吃的,你还说我太贪吃,是真得好吃啊,你还记得么?爹,快出来吃了,我可吃完了。”
这一番热情的呼唤后,陆离已走到了庭院里,这是一处偏僻的小宅院,屋子年岁久远,但胜在干净整洁,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这时已挂了几个红色的苹果。
见没有回应,陆离的脸色渐渐冰凉了下来,他慢慢往上院的屋子里走去,一面加大声音地呼唤道:“爹。”
“爹,你在么?”
陆离走到了屋子里,床上有人盖着被子,床下搭了一个小床,床上那只大手无力地耷拉下来,似乎那薄被子下的人,竟然没有一点动静,仿佛已离去了许久。
“爹。”陆离轻轻唤了一声。
那床上的人,动也没动。
陆离的父亲半年前忽然神志不清,晕倒在地,连续数日发高烧,烧退了,人却糊涂了,和六七岁小孩子的智商一样,而且免疫力也跟着下降,三天两头会生病,有时突然大病,险些救不过来,这两日他爹生病躺着,有时候会胡言乱语,陆离本应在家照顾,但铺面却不得停,彻夜守着照顾,早上看爹好一些了,就出门卖猪肉做生意了了。
大夫也再三叮嘱,老爷子身体不同往日了,这不足之症,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陆离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心仿佛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步两步走近,陆离面色越来越惨白,眼睛睁地越来越大,有点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就要夺眶而出。
“爹。”陆离伸出的手,似乎控制不住,突然颤抖起来,那一刻,那双手仿佛托着千斤的铁鼎一般,抬起来都像是很费力一般,可是喊声这么近,床上的人却没有半点回应,一点生命起伏的迹象都没有。
陆离的手,徒劳伸着,忘了在空中收回还是放下,仿佛再也不出半点力气,陆离的脸上肌肉一阵痛苦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