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昌上下唇开合，尽量使自己语气平淡，不带任何个人色彩。</p>

不过真的很难！</p>

作为知情者之一，这篇“万民书”他还是第一次读。</p>

心里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县令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p>

这货越是把开头写得沉痛无比，越是能衬托出皇明列祖列宗的天纵之姿，怎能不让皇爷高兴得不要不要的，实在是个拍马的天才，咱家可得认真揣摩，下力气结交。</p>

“当是之时，臣正苦思冥想，突然县衙内狂风大作，飞少走石，屋瓦纷飞，俄而天发雷霆，闪电纵横，神威莫测……”</p>

百官心里都不知该怎么吐糟了，这尼玛是什么“万民书”，是志怪话本吧？</p>

“待微臣从惶然中惊醒，却愕然发现，《太祖高皇帝实录》已莫名翻至洪武诰命篇，二十四年八月，太祖高皇帝下政令废除私牙，令各处邸，店，牙合而为官店，商人货物贮于其中，即纳税后从其自相贸易。”</p>

众官莫名其妙，这县令是脑子搭错线了还是怎么的。突然说什么废除私牙，这跟救灾有毛线的关系？</p>

“微臣初时略感神异，细一思之，莫非祖宗怜悯我江泉百姓，指出了一条明路？于是臣顺着这条政令细看太祖高皇帝之后所发之诰令，果然祖宗保佑，原来冥冥之中，列祖列宗早已对天变布置有成法也。”</p>

祖宗早有成法？我怎么不知道？百官心里如同百爪挠心，疑惑重重。</p>

大家都是饱读诗书的，你这样当面吹牛，以为比所有人都牛的自信心是从哪里来的？</p>

“太祖曾云，祥瑞灾异，皆上天垂象然……朕命天下勿奏祥瑞。若灾异即时报闻，官府统筹物资，令富庶者乐而捐之，贫者出力重建……”</p>

没错，这是太祖原话，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嘛，千百年来都是这样做的，要说是成法也并没有错，不过这种大而化之的话，对于解决实际问题有用么？</p>

“微臣喜出望外矣，幸赖吾皇天恩，福泽深厚被于天下，当此天降大灾之际，祖宗显灵，指示吾等战胜天灾之法。”</p>

所有人都在心里破口大骂了，这他玛的跟战胜天灾之法有什么关系！</p>

莫要以为别出心裁的拍了几句马屁，就能把百姓家破人亡的现实一笔勾消。</p>

原本咱们还不知道江泉小县有你这等无耻之徒，既然自己撞到枪口上，就怪不得咱们做言官的拿你祭刀了。</p>

“于是微臣连夜布置，按祖宗之法布置，严管治安，防止有乱民滋事，审查本县牙行，禁止私粮生丝等物出境，一面召集县内大户以及乡贤士绅募捐，同济时艰……”</p>

众人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了一个字。</p>

然而很令人失望，都是些老生常谈，因循守旧，完全没有新意，这就是祖宗成法？</p>

这马屁也拍得实在是……一言难尽。</p>

尤其这位把希望全放到“募捐”身上，天下奸商的德性又有谁不知，简直是与虎谋皮嘛！</p>

“吾县一众乡贤及商人俱都深明大义，感念吾皇恩德，人人踊跃解囊，共募捐所得现银……”</p>

覃昌在这里停了一下，他虽然早已知道了募捐所得数字，这会仍然是再次震撼了一把。</p>

“乐捐”？到这里，大家有些听出味来了，天下哪有人会“乐捐”的，分明是上了手段。</p>

看来这县令是使了些手段的，想必募捐所得不菲，应该差不多够救灾了吧？</p>

不然不敢跟皇帝报喜，还玩了这么一出“百姓代表”上“万民书”的戏码。</p>

众人恍然，算是看出来了，这万民书分明就是表功奏折嘛。</p>

江泉县毕竟是江南上县，受灾也不算很重，这位县令想必是用了些手段筹集到了足够的救灾款，安排好了民生，这便屁颠屁颠的跑来向皇上报喜来了。</p>

本来俱是受灾，也没什么报喜可言，可一比较其他受灾县府，也算是矮子里边选将军，出挑了。</p>

一想到这里，众人就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p>

这家伙拍马屁的能力也太过份了点，这点小事都捅到皇上那里去了。</p>

不就是仗着江南富庶吗？不就是盘剥到了一两万两银子吗？至于这样？</p>

实际上，众人不爽之余也是多少有点酸溜溜的。</p>

大家都知道，能在江南发家的大商人可不是一般人，都是背景深厚之辈。</p>

以区区一县令之能，从这些铁公鸡口里抠出一两万两银子，实在是了不起的壮举。</p>

想到这里，大家也能理解了为什么这位县令要火急火燎的报喜来了。</p>

本来就受了灾，今年的钱粮赋税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了，那么吏部考核怎么办？</p>

就算吏部这群魔王手下留情，最多也只是一个“平庸”而已。</p>

但若是把事情捅到皇上这里就不一样了。</p>

当此天下纷纷之际，能博皇上一笑，这位县令今年的吏部考核算是提前拿到“卓异”了。</p>

这位县令的这点小心思，众人一眼就看了出来。</p>

不过仅仅是这点成绩，也实在不足以扭转整个救灾局面。</p>

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更不能说明什么。</p>

大家可都知道松江府虽然受灾不算太重，可已经激生民变，实在是所有受灾县府里表现最差的典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