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翻译,什么都别说了,今天这报告一交,我们麦兰捕房算是给总监交了个差,杜邦这事算是过去一大半了。”
大三元一个包厢内,铁林脸上微红,说话有些大舌头,吐气中带着浓浓的酒味,他已经酒意上头。
“这事多亏了你那天一番话点醒了我,啥都不说了。陈翻译,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以后你就是我哥,我就叫你道哥!”
他一手揽着陈乐道肩旁,一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酒水晃得四处都是,嘴里还大咧咧说道。
铁林性格本就豪放,不喝酒时还好,喝了酒一兴奋这股隐藏在骨子里的豪放便彻底释放出来。
陈乐道顺着铁林的话,一个劲点头,这人看着是个能喝的,结果这才喝几杯就这样了!
心头哭笑不得,这是又要当哥的节奏啊!
铁林面相成熟,看上去比陈乐道大些,但实际年龄倒是和陈乐道差不了多少。被叫哥,倒也没多大不合适。
只是让这三十来岁面相的叫自己哥,陈乐道心里总是怪怪的。
铁林嘴里还一个劲巴拉巴拉说着:
“道哥,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说,我铁林别的不怎么样,就是讲义气,为朋友,咱能插自己两刀!”
肩膀让铁林搂着,陈乐道想推开铁林那满是酒气的脑袋,这家伙喝酒后力气大的出奇,竟是死活不撒手。陈乐道无奈。
铁林一边说话,一边晃晃悠悠给自己倒酒,酒没到进酒杯里,倒是让他给他到在了桌上。又菜又爱喝,真是到最后,铁林终于是趴到了桌子底下去。
看着杯盘狼藉的餐桌,陈乐道面露苦笑,这饭吃得真是一言难尽。以后说什么都不单独跟这家伙出来吃饭了,吃也绝对不能让这家伙喝酒。
几天过去
“吉尔先生,流言现在已经越传越广,冯敬尧让人在阻止流言的传播。不过他还是太高看自己,这种让市民喜闻乐见的言论,尤其是谁想阻止就能阻止的。”
在杜邦被冯敬尧杀的言论中,冯敬尧俨然被塑造成了一个英雄,能和洋人对着干,这可不就是国人楷模吗!这消息一传开,想阻止都很难。
正如九叔所言,这种事是市民百姓最喜欢谈论的。
“很好,”吉尔满意点头,端着咖啡啜饮一小口,再次放下杯子。
“我的那些朋友一直在给冯敬尧施加压力,催他找到凶手,这些天费奥里着急地头发都掉了不少。”吉尔笑着说道,似乎看见了费奥里头顶上的那片茫茫沙漠。
“我已经拍了一封检举他的电报回国,相信有了杜邦这个事件做导火索,费奥里的总监职位马上就得被除去了。”
正如冯敬尧对付杜邦用的方法一样,吉尔这两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至少费奥里的那些丑事,他让人收集了不少。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警务处也是一样,警务处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上到警务总监,下到站岗的小巡捕,同样没一个是清白的。
吉尔在警务处内部权力争夺上输给了费奥里,便从外面着手,有了这些年收集的资料加上这次杜邦的事情,吉尔相信这次一定能一击必杀,让费奥里让出总监位置回国养老去。
九叔看着吉尔布满喜悦笑容的脸,心里暗自骂了句“老奸巨猾”,这些外国佬没一个好东西,但嘴上依旧笑着恭维道:
“吉尔先生,看来得恭喜你,你距离升任总监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哈哈,朱,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应该是同喜,我成了总监,华总巡捕的位置也就是你的了。”
华总巡捕是警务系统内华人目前最高职位,老马现在可以说是警务处最位高权重的中国人。
至于陈乐道和薛良英,虽然在警务处同样受到尊敬,但他俩是狐假虎威,真说到权力,还得是老马第一。
九叔听到吉尔这话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之前他只是副总巡捕,上面还有老马这个跟冯敬尧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在,这让他跟冯敬尧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人物,只能耍些不上台面的手段。
等他成了华总巡捕,再背靠着警务总监,即使冯敬尧,他也敢正面扳扳手腕。
想到现在的情况,九叔觉得自己距离成功已经不远,心里忍不住对未来开始畅想起来。
可怜的金胖子,我会给你报仇的!
九叔和吉尔在咖啡厅畅想未来,警务大楼内费奥里此刻同样收到了一份让他意外却又感到惊喜的礼物。
看着手中的诸多香片以及文字记载的资料,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陡然想到对面还站着人,赶紧又收起自己脸上的笑意。
“陈先生,这些照片和文字资料和之前报纸上登载的关于杜邦先生的那些报道有诸多相似之处,杜邦先生的事不会也是你们做的吧?”费奥里看着对面的祥叔说道。
祥叔呵呵一笑,对费奥里的质问丝毫不急。
“我们之前的确给那些报社提供了一些关于杜邦先生的照片和资料,不过杜邦先生被人杀死这事和我们没有关系,冯先生的目的只是把杜邦先生送回他的故乡而已。”
“是吗?”费奥里看着祥叔,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
杜邦怎么样,他并不在乎。
“那吉尔副总监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冯先生,以致于冯先生要将这些东西给我呢?”
“呵呵,费奥里先生,我们不妨开门见山,直接说吧。”祥叔没有回答费奥里的问题,他今天来这不是给费奥里解惑的。
“您和吉尔副总监之间的关系我们也略有了解,冯先生很想与费奥里先生交个朋友,这些东西都是冯先生送给您的礼物。”祥叔微笑说道,身上的灰色长袍让他气质带着几分儒雅,说话时显得彬彬有礼。
费奥里低头看了眼祥叔所谓的礼物。这些东西他确实喜欢,但要说是白送的礼物他就不信了。上帝哪会没事就扔块披萨给他呢!
不过这不重要,祥叔既然不说,他索性不再追问,只要能让吉尔除去副总监职务,不在警务处待着碍他的眼,这便是一件好事。
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吉尔和朱润九两人密谋杀害杜邦的事情,吉尔或许就不是除去副总监职务,而是得回国接受审判了!
费奥里心情越发好了,嘴角浮现一抹隐秘的笑容。抬头看着祥叔。
“陈先生,冯先生在上海滩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谁又会不愿意和他成为朋友呢?请你回去转告冯先生,费奥里非常高兴能成为他的朋友。”
费奥里伸出手和祥叔握手,口中微笑着说道。
“那我就先告辞,不打扰您工作了。”
祥叔摘下帽子滑至胸前,微微欠身,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费奥里再次坐下,看着桌上的这些照片和文字资料,嘴角笑容渐渐扩大,越发灿烂。
祥叔离开费奥里办公室,留在门外的两人立刻跟上,三人没直接出警务大楼,而是拐个弯去了政治部。冯程程知道祥叔要来警务处后,特地委托祥叔给陈乐道带份礼物过来。
自上次陈乐道建议冯敬尧让冯程程待在家里后,他们两人便再没见过。
上次的危机虽然解决,但冯敬尧依旧没让冯程程出门,他实在担心冯程程出现意外。最近上海滩开始传出那些有关他的言论后,他就更不放心冯程程出来了。
冯程程本想将东西亲手送给陈乐道,她心里期待着陈乐道见到礼物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惜爸爸不让她出来,就是跟祥叔一起出来也不行。
无奈之下,她只能委托祥叔将东西带给陈乐道。
“咚咚咚,”身后一人上前敲响陈乐道办公室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声音,不过不是陈乐道的。
知道陈乐道不是自己单人一间办公室,祥叔并没有疑惑,直接推门。
“请问你找”薛良英话未说完,陈乐道抬起了头。
见着门口的祥叔,放下手书本,笑着起身道:“祥叔,你怎么来了?”
薛良英不再说话,知道这是来找陈乐道的了。
对祥叔笑了笑,薛良英再次低下头,目光回到西厢记上。
“祥叔,你坐,”陈乐道给祥叔倒了一杯茶。
祥叔一直微笑看着他,等他忙完坐下才说道:
“乐道,在警务处工作还适应吧?”
祥叔此刻就像一位亲切和蔼的长辈,身上没有丝毫冯敬尧手下第一刽子手的气息。
“呵呵,还行,这不,每天都是这样清闲的生活。”陈乐道笑道。
祥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我这次过来是找费奥里总监的,小姐知道我要来,就托我给你带点东西过来。”
这话说完,祥叔朝门口招了招手,一人端着一个礼盒走了过来,递给陈乐道。
“这是小姐托我带给你的东西,她本想亲手交到你手里,不过老爷最近这段时间不让她出来,便让我带给你。”
祥叔笑着说道,笑容带着几分对后辈的调笑与慈爱意味。
“打开看看吧,小姐特意嘱咐一定要让你看过之后我才离开。”
陈乐道笑着点头,打开包装得颇为精美的礼盒。
原本注意力沉浸在书中的薛良英突然抬了抬头,目光朝陈乐道手中的礼盒飘来。
礼盒打开,里面折叠好的一条红色围脖显现在陈乐道面前。陈乐道脸上适时露出惊喜之色。
拿出围脖轻柔地摸了摸,很细密,很软和,看得出织这条围脖的人很用心。
看着织得颇为细密的围脖,陈乐道心中真有几分感动了。
那傻丫头,没想到居然还会这个。
冯程程作为冯家的千金大小姐,冯敬尧的掌上明珠,再加上从小便没有母亲,他是真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这种针线活。
陈乐道直接当着几人的面将围脖套在了脖子上,虽然现在的温度还不需要这个,但冯程程一定特希望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将围脖戴上。
站起来感受了下,脖颈被围脖包裹着,暖洋洋的,陈乐道对祥叔笑着说道:
“祥叔,麻烦你转告程程,这条围脖很暖和,我很喜欢。”
祥叔笑着点了点头,对陈乐道越发满意,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年轻人。
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祥叔起身,“你喜欢就好,这可是小姐花了几天时间一针一线给织出来的,手都不知被扎了多少下。就连冯先生的围脖都被小姐排在了你的后面呢。”
有些心疼的将冯程程背后的辛苦说了几句,祥叔又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小姐还等着我带消息回去呢。”
“我送送祥叔。”
陈乐道带着围脖一直将祥叔送到警务大楼外才返回,再次踏进办公室时,一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脖颈处的围脖上。
“冯家大小姐真是贤惠,竟然还亲手给了织了一条围脖。”这话怎么听怎么感觉酸溜溜的。
陈乐道笑了笑,送给薛良英一个你羡慕去吧的眼神。
取下围脖叠好放回礼盒中,刚才戴着是为了让祥叔回去转告冯程程,让那傻丫头高兴高兴,现在就没必要了。上海滩的温度还没到需要戴围脖的程度。
“怎么,羡慕啊,想要就去让你家那位大律师给你织去,光羡慕有什么用。”陈乐道对眼神酸溜溜的薛良英说道。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本来淡淡的酸味顿时浓烈起来,跟司马光砸了一个醋缸一般。
薛良英和他未婚妻的感情很好,但那位律师女士颇有些女强人的精明能干,在女红这些针线活上的手艺却是不怎么拿得出手。
这不是刺激人了吗不是!!
薛良英恨恨地瞪了眼陈乐道,决定接下来一天都不跟陈乐道说话。
事实上他没有做到,十分钟后:
“你真是个负心汉!”
“???”
听到薛良英这冷不丁钻出来的一句话,陈乐道瞪大了眼睛。
这话换一个美女来说我可能还会有点成就感,但你是怎么回事??
“有了冯家大小姐,竟然还跟你那个干姐姐关系不清不楚,我鄙视你!”
薛良英鄙视地看着陈乐道,说完这话,似乎感觉自己扳回一局,嘴角浮现笑容。
当在幸福上比不过别人的时候,就跟他比人品!
这是薛良英在别人身上得到的经验,以往他经常让别人这样比。
不过想到自己还有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成就在,他就更高兴了,刚才的委屈一闪而逝。
距离陈乐道收到冯程程围脖的日子已经过去几天,这些天上海滩风平浪静,没有太大的事情发生。
陈乐道每天按时上班,嗯,不对,这个并没有
冯程程每天顶着自己爸爸的醋缸子织着给爸爸的围脖,爸爸说了,要是比给陈乐道那小子的围脖差,他就不要。真是个难以将就的老头。
陈翰林每天依旧在街上走来走去,遇见了小偷依旧冲在最前头去抓,只是脸上没了天真单纯的那股学生稚气。陈乐道给他制定的磨炼计划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用周明先和吕奉名字命名的奉先诊所陈乐道已经有段日子没去,也不知道周医生是不是依旧在奉先诊所内白嫖着。
费奥里和吉尔勒布雷两人都在心里算计对方,想着把对方送回法国故乡去,吉尔等待着国内的消息传来,费奥里则在找一个向吉尔发难的时机。
冯敬尧杀了杜邦的传言在上海滩越传越广,冯先生的名字再次响彻上海滩,他的众多臭名中混进了一个叛徒。一些等着看冯敬尧倒霉的人都在暗地悄么声地关注着事情的发酵。
费奥里每天依旧能接到众多催他找出凶手的电话,但已经胸有成竹的费奥里总监并不再为此心急,心情越来越好,就连头顶的沙漠里都冒出了一两根绿苗。
一切都有条不序地进行着,但在这看似平静的状态下,一道隐藏着的一波汹涌波涛却是即将袭来。
这天早上,萨尔礼睡意朦胧还没有起床,床头的电话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喂,”
带着几分起床气的语气传到电话另一头,但对面之人没有计较萨尔礼的语气,而是急匆匆说道。
“萨尔礼,是我,格林。”
格林语气中带着焦急,听到是格林,睡意朦胧的萨尔礼顿时清醒过来。
“格林,出什么事了吗?”
格林是法国驻沪总领事馆的副总领事,也是他的好朋友。若非有急事,肯定不会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而且还如此着急。
“出大事了,我刚得到消息,吉尔前段日子给国内拍了电报,附上许多证据举报费奥里。国内早就对警务处现状不满,因吉尔这封电报,已经决定去除费奥里警务总监职务,召他回国。
新任命的警务总监法布尔已经从法国出发,估计就在这两天就要到上海了。
法布尔是带着整顿警务处的命令来的,他上任后警务处将会面临全面整顿,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国,先避过这次风头吧!”
格林打这个电话,就是给萨尔礼通风报信的。
法布尔成为新任总监的事是他国内的朋友告知他的,并且告诉他法布尔是个做事严明的人,一旦带着整顿警务处使命的法布尔上任,警务处必将面临残酷的清洗。
要想躲过这一劫,萨尔礼就必须早做准备,一旦法布尔上任,再想溜就来不及了。
“好的,我知道了。”挂断电话,萨尔礼再没有一丝睡意,起床匆匆洗漱后开车前往警务处。
格林不会骗他,如果不是真的到了必须得赶紧离开的地步,也绝不会这么着急的给他打电话。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现在得立马做些安排,然后赶紧回国。
吉尔勒布雷这个蠢货,举报费奥里就算了,还连累他!
陈乐道照常九点半左右从家里出发,快到距离十点不远的时候到了警务处。
还没进入警务大楼,两个小巡捕就叫住了他。
“怎么了,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