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落在身后的那刻，施大勇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时辰到了，自己也该上路了。</p>

世间，没有那么多的运气。</p>

人生，没有那么多的主角光环。</p>

在这遍地狼烟的辽东，每一个人都是主角，他只是这众多主角中的一员，普通的一员。</p>

生前，或许有所不同；死后，却是一样。</p>

一处新坟，数片纸钱。</p>

断肠人不知在哪。</p>

……</p>

只觉身后一股气浪，身子不由自主向前飞去，连着八十多斤的重甲一齐摔落在地。铁盔叩着额头，只叩得施大勇头晕眼花。</p>

“呃！”</p>

跌跌撞撞的起身，却是发现自己还没有死。</p>

缓缓转过首来，身后却已经是一片狼籍。座骑因为惊吓，发疯似的往前奔去。</p>

奔，不停的奔，狂奔，最终“嘶”的一声双腿倒地，口吐白沫而亡。</p>

那发红夷弹正中当中，只一发炮弹，便夺去了近百狼骑军将士的ìng命。</p>

死状惨不忍睹，比之金军有过之而无不及。</p>

炮弹落周围的十几个狼骑军士兵不是被炸得粉身碎骨，而是被活活震死在铁甲内。</p>

七窍流血。</p>

双目仍是睁得极大，并不瞑目。</p>

十几尺外，蒋万里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p>

身旁，堆着数十具没有甲衣的辽东骑兵。无一不是断手断臂，肠穿肚烂的比比皆是。</p>

人，不怕死，但是痛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p>

重伤的士兵们发出哀叫。</p>

施大勇清楚的听到就在身边几尺外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微弱的叫喊着什么，他想走过去听，可是却怎么也走不动。</p>

渐渐的，那声音消失在四周。</p>

一条年轻的生命之花就此凋落。</p>

“将军…将军…”</p>

脚下突然一紧，俯身一看，心酸难忍。</p>

一名被削去半边身子的士兵紧紧抱住了施大勇的脚，他竭力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齐腰以下只有那拖了几尺的血肠连着胃子，双腿早已不知所踪。</p>

“兄弟！”</p>

无比悲呛的放声痛哭，摘下头盔，弯下身子紧紧握住那士兵的双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从眼中流出，滴落在那士兵的脸上。</p>

四周的烽烟好像消散，那炮声也好像停歇。</p>

耳畔中只有自己的哭声，这，已不是施大勇第一次落泪了。</p>

因为失血，士兵已经虚弱得不出话，几翻挣扎后，他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不再动弹，巨痛早已令他麻木，此刻，他已不知痛。</p>

将军的泪，将军的哭声，却清晰的传到耳中。</p>

乌青的嘴唇动了一动，却是什么话也不出，右手的拇指轻轻动了动，脑袋轻轻的垂了下去。</p>

就那么垂着，一动不动。</p>

双手，却紧紧的握着施大勇。</p>

分都分不开。</p>

施大勇也没有分开的念头，望着眼前这名年轻的士兵，流着泪水坐了下去，将士兵的脑袋平静的放在自己的腿上。</p>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壮汉抱着部下的半截身子向着南方而坐，声音已经哭哑。</p>

…………</p>

城头的红夷炮真的哑了，因为每发shè一次，就必须灌水入炮膛，熄灭火星，以干布绑在棒子上伸入炮膛去擦干，再填入火药，助燃物，塞进去炮弹，然后再放，这些动作相当缓慢和烦琐，还不包括修正炮位。</p>

第二次发shè需要时间，战场上空便沉寂了下来。</p>

“噗，噗！”</p>

从地上跃起，吐出嘴里的泥土后，曹变蛟四处寻找施大勇的身影，当发现施大勇没有死，而是在前方放声大哭时，他愣住了。旋即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