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十八阵风(2 / 2)

这里好像没有冬天,阳光灿烂,气温宜人。

终于不用穿笨重的棉服外套,时间好像一下子快进到了春天。

海水是干净的蓝,在晴空下波光粼粼。

他们坐在沙滩上,陆氧在便利店买了一盒柠檬茶,盒口钻了个小孔,然后她把一小瓶伏特加倒了进去。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朔抱着手臂站在一边,问她:“你这身体能喝酒吗?”

“当然不能。”陆氧轻轻晃了晃饮料盒,“但偶尔喝一次又死不了人。”

朔叹气摇了摇头。

陆氧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酒味不浓,但又让柠檬茶的口感瞬间醇厚丰富起来,她满足地眯眼发出一声叹息。

海鸥在礁石上短暂休憩,然后展翅飞向遥远的天边。

朔冷不丁地开口问:“鸥鸥就是你吧?”

陆氧喝饮料的动作一顿:“啊?”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纸盒上:“柠檬茶乐队,鸥鸥,是你吧?”

陆氧看向大海,点头承认:“嗯,你听出来了?”

“猜的,也不太确定。”

陆氧说:“都好久以前的事了。”

朔问她:“那时候你几岁?”

“十五没到,上初中那会儿。”

他揶揄她:“看不出来啊,年少成名。”

陆氧嘁了一声:“屁个年少成名,就是玩玩的。”

“那也很厉害了。”他顿了顿,问,“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谁?向则吗?”

“嗯。”

“那就说来话长了。”陆氧把饮料盒放到沙堆上,双手撑在身后,右腿叠在左腿上,开始回忆说,“我小时候身体原因,总是要请假,学习落了很多,到了周末我爸就会把我送到他一个同学那里去补课。有一次老师有事,提前结束,但我们家司机叔叔还没来,我就站在楼下等。”

那会儿向则十七,上高中,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在一间小车库里,组了个野路子乐队,把那里作为他们的训练室。

车库就在老师家楼下,陆氧等得无聊,听到有乐器演奏的声音,忍不住好奇向那里靠近。

大门敞开,里头的人也看见了她,每天路过驻足参观的人有很多,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过多留意这个女孩,也没人和她搭话。

其中一个主唱叫何未,一句转音总是唱不好。

向则示范了几遍,轮到何未就唱劈了。

几次下来,大家的情绪都有些烦躁。

一个怪一个根本没认真练,一个觉得另一个教的有问题。

眼看着气氛就要剑拔弩张起来,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陆氧红着脸低下头,看着自己鞋尖说:“他教的没问题,就是这么唱的。”

再抬头的那瞬间,她对上向则的眼睛,看见他明朗清爽的笑容。

“你看,我教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人家小姑娘都会唱了。”

其他人也开始吁何未。

何未张了张嘴,没话说,气得哼了声:“那你们找她去做主唱呗,我不干了行不行!”

大家伙又抢着来哄他。

在满室的喧闹中,陆氧和向则又四目相对上。

他穿着白t恤,胸前背着吉他,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氧。”

“yang?哪个yang?”

“氧气的氧。”

向则点点头:“嗯,挺可爱的。”

“那你叫什么?”

“向则,所向披靡的向,心诚则灵的则。”

“哦。”

“很奇怪,那天屋子里有四五个男的,但是除了他,我一个都没留下印象。”

朔轻轻笑了声:“因为你那天只顾着看他了呗。”

陆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能是。”

那之后陆氧每次都会早去一两个小时,蹲在门口看他们排练。

这成了她无聊生活里唯一一件乐趣。

再后来,向则提议让她也来试试。

陆氧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她根本没想过什么唱歌什么乐队的。

听到这里,朔问她:“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陆氧拿起手边兑了伏特加的柠檬茶,回答:“有次向则教我打架子鼓来着。咚、咚。”

她用双手模拟打鼓的样子:“最后一下打在吊镲上,就那一声,那一个瞬间,我觉得好爽。”

“我小学的时候学过钢琴,要端着,要确保每一个音符都正确,我不喜欢,可能这种高雅的东西也不适合我。打架子鼓的时候不一样,每一声鼓点都像是我把我的心跳外放了出来,我是自由的、热烈的,太过瘾了。”

一开始的时候,陆氧只当向则是随口一说,觉得他们这乐队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以为那一帮人是不学无术的问题学生,毕竟他们看起来太闲了,一点也不像上高中的人。

她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组乐队的人都是叛逆少年,电视剧骗了太多人。

向则家里是开乐器行的,他妈妈是某知名乐团的小提琴手。

其他人家里也差不多情况,他们就是一群音乐世家的公子哥,要不就是准备艺考,要不就是以后要去国外读音乐学院,

他们每个人都有拿手的乐器,而何未居然是个拉大提琴的。

组乐队对于他们来说不能算是一时兴起,但也没有到梦想那个程度。

就是为了开心,为了轻松,为了释放压力。

“每次看到有粉丝心疼向则以前的悲惨经历,我都很想告诉他们。”陆氧笑着说,“他有什么好心疼的,他不做酒吧驻唱歌手,回家还有个乐器行等着继承呢。”

朔也跟着弯了弯唇角,问她:“后来乐队怎么解散了?”

陆氧叹了声气,一只手撑着下巴:“时候到了呗,本来也没打算做多久,有的拿到offer要出国,有的忙着艺考,我也得上学。而且那会儿我家里出了事,大家也慢慢没了联系。”

“鸥鸥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陆氧伸出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个圈:“成俊哥家里是做音乐制作公司的,那个暑假,我们在他们工作室里录完了第一首歌,写名字的时候,我给自己想了个艺名,oo。向则说不好看,像两个蛋,所以给我改成海鸥的鸥了。”

安静了会儿,陆氧突然说:“他对我真的很重要。”

朔侧目看向她。

“我以前特别讨厌,不是,我现在也很讨厌那些正能量励志故事。世界上又不是所有人都积极乐观,有些人就是意志脆弱啊。小时候每次生病,我都会听到各种各样的人告诉我要坚强,不要怕,没关系,都会好的。屁,明明不会,为什么要自欺欺人。每次进医院我就是怕得要死,我不会坚强,进手术室之前我想的都是要不干脆死了算了。”

海风咸涩,陆氧的眼眶被风吹得泛红:“我以前有一个老师,特别有意思,给我在卡片上写什么‘裂缝里也能照进光,裂缝里也能开出花’。你不觉得这样更残忍吗?让一群健全的正常人,去告诉一个有残缺的病人这个世界其实有多么美好。”

朔动了动嘴唇,想告诉她并不是这样的,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做她安静的听众。

“我有的时候会讨厌我身边所有的人,有的时候又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直到向则出现了,他和我说,恨这个世界也没关系,当你从它身上没有感受到爱意,恨它又怎么了。他说消极的情绪也有意义,你尽情哭了,才会更加放肆地笑。悲观主义者不一定懦弱,也不一定就代表了消极的结果。当你能清醒地看到痛苦,就已经很勇敢了。”

海风把陆氧的头发吹乱,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最后说:“到现在我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时时刻刻打满鸡血,我也没有变得更勇敢更坚强,但因为他,至少我没那么讨厌自己了。我不想战胜痛苦,我只想在痛苦打倒我之前,尽情享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偏过脑袋,发现朔在盯着她看,脸上的表情难以描述。

陆氧故意玩笑说:“怎么?我说他重要,你吃醋了?”

朔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天际的飞鸟:“没什么感觉。”

陆氧呵了声:“那看来你前世对我用情也不深啊,都没感觉。”

他顺口接:“你不是说不是你吗?”

陆氧僵了瞬,举起饮料盒,猛吸一大口,把盒子都嘬瘪:“是,本来也爱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