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微微一怔,与上杉越一起下意识的看向远处。
“倦兮倦兮,鬼骨面君,来路已渺,回首成空,断丹浮海,相望孤城,犹记曰昔年恩重,恨水长东……”
哀歌在风雨中回荡。
完全能够想象到一个悲伤的人儿在愁云惨雾间哀伤悲哭,让人不由得穿越到神话故事里感受那最终爱而不得的悲剧。
心爱之人在绝境时刻不仅没有拯救自己,甚至还惧怕已经变得丑陋的自己,拼了命的用巨石堵住那扇通往人间的入口,彻底阻断了自己活下去的路,他被永远封禁在了地狱里。
曾经那些不离不弃的誓言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可笑,歌声衬着尖锐的风雨呼啸,真的像是魔鬼在嘲笑那份所谓的守护。
风雨中,一身凤冠霞帔的男孩提刀前行大杀四方。
凡是靠近他的死侍都被残忍虐杀,手中长刀像是绞肉机的刀片疯狂斩切,那些死侍被纷纷重创,一时间灰黑色的血水暴溅的到处都是,男孩的身上脸上甚至是唇边都被沾染。
可令人惊惧的是,对方不仅没有嫌弃这些污血,甚至还伸出舌头舔舐起来,那烟视媚行的冰冷模样,像是一头妖艳女鬼在吸血。
尽管男孩的身体同样被那些剧毒般的血水腐蚀,但很快就被其体内沸腾的龙血愈合那些伤口。
他在风雨中幽幽前行,又像是一个死去多年的女鬼在寻找自己的尸身。
没有人敢阻挡他的脚步,不论是现场的成员,还是那些狰狞嗜血的龙形死侍,只要男孩靠近他们的范围,都会在第一时间远离他。
尤其是那些猛鬼众的成员,先前男孩柔弱的形象让人意外,如今这份杀戮意志却让他们无比惊恐,因为那并不是他们的龙王回来了。
回归的是一个更可怕的东西,比龙王还要可怕无数倍的东西。
没错,就是东西。
因为在他们的感应下,这个男孩仿佛真的是一头从冰冷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这恶鬼要再看一眼自己腐烂的尸身,然后再找到那位将他杀死的人去复仇索命。
渐渐的,男孩缓缓前行,直到他抬起头看到了百米外的源稚生。
脚步停了下来。
他隔着风雨看向源稚生,微微歪起头轻笑起来。
这本该是一张绝美的笑脸,却因为脸上的血水渲染的像一头狰狞恶鬼在磨牙吮血。
“稚女,是你回来了么?”
源稚生看着对面的男孩,眸子在这一刻变得冷峻如冰。
他听出来了,这首凄美的哀歌正是为他所唱。
男孩一身凤冠霞帔,那斩杀死侍的身影犹如穿着尸衣在地狱中轻歌曼舞,环绕其身边的都是累累白骨以及恶鬼们的凄厉嚎叫。
这里是人间,这里也是地狱。
“哥哥,我回来啦。”
男孩似乎听到了源稚生的心声,轻声回答。
他仿佛不再受梆子声的影响,甚至在这种声音下,一对黄金瞳越发璀璨,那是全场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瑰丽色彩,仿佛瞳孔深处有金色的曼陀罗花盛开。
这一刻他不是猛鬼众的龙王,更不是那个柔弱的山中稚子,他是风间琉璃,那个屹立在众生之上的极恶之鬼。
他是那么的美,仅仅是随意站在这地狱般的世界,衣摆随着发丝纷飞,美的却像是一幅浮世绘。
风间琉璃手里出现一柄樱红鞘的古朴长刀,这把刀他随身携带而来,哪怕是之前面对那些龙形死侍都没有使用过。
因为这才是最隆重的场合,自然要最郑重的去对待。
风间琉璃仿佛已经看到那身体被切开,他沐浴着对方鲜血的美妙感。
源稚生凝视着这把极具危险的古刀,就像是毒蛇张开了剧毒獠牙,一旦被咬中,顷刻间就会殒命。
其实对于混血种间的战斗而言,最简单直接以及最有效的攻击方式就是冷兵器般的凶猛斩击。
因为混血种的血统越强,其自身自愈力就越强,子弹轰击造成的狭小贯穿伤,其实很难给对手形成致命伤,但锋锐的冷兵器则不然。
它们能够在爆发瞬间切开对手的肌肉、骨骼甚至是血管神经,甚至只要混血种的实力足够强,能够把对手一刀劈为两截,如此一来,就算拥有再强大的恢复自愈能力也无济于事。
风间琉璃就这般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怜惜,但那都是假象,背后是这个极恶之鬼在磨牙吮血,多年前源稚生把这个恶鬼杀死在那座地下室里,如今对方回来了,化作恶鬼来找他了。
风间琉璃身上的杀气越发深重,周围风雨都变得惊悸起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以男孩为中心朝着四周席卷而起。
周围蛇岐八家的成员想要在第一时间冲上前去,因为他们已经察觉到源稚生的危险处境,可在男孩自身的气息毫无保留宣泄出来的一刻,他们在这股凶猛压迫下根本无法移动半分,成为了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这股气息是针对全场所有人,他们甚至有种再度面对那股斩切狂潮的意志,就连那些残存的龙形死侍也一个个匍匐在地的哀鸣起来。
当极恶之鬼展露真正面目的时候,哪怕是地狱里的恶鬼们也要瑟瑟发抖。
源稚生却在这样的时刻,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拉开攻势刀架,心形刀流罗刹鬼骨,这是他目前最为凌厉的绝杀一斩,面对这头极恶之鬼的爆发,他只有全力以赴。
风间琉璃却并没有在意源稚生这个凌厉绝杀的起手式,而是自顾自地梳理起被风雨吹乱的发丝,那番专注模样就像是女孩要参加一场重要的宴会,宴会上会有她最心爱的男孩出场,所以她必须要隆重打扮一番,让男孩惊艳的瞳孔里出现自己的影子。
还真是长大了啊……
源稚生看着男孩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感慨。
他真正全力爆发,能够在零点几秒内极速劈斩出心形刀流罗刹鬼骨这一式绝杀,可以说这是对手最紧张的时刻,然而对方却在慢条斯理的整理发丝与妆容。
以前稚女是很自卑的,因为男孩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甚至还非常敏感,一旦被人责骂或是嫌弃,心里就会非常的悲伤,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就是静静的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空流云。
最后也不知道自己与自己是怎么和解的,又或者说那一份份悲伤从未消失,只是被男孩压在心底,直到有一天彻底爆发。
可渐渐的,源稚生的眸子凝重眯了起来。
原本正在整理发丝的男孩,其体内龙血越发沸腾,一头黑色长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素白如雪,整个人正在发出不可思议的进化。
不过他并没有变成死侍那般狰狞,看起来越发的冷艳。
源稚生站在风雨中,如一尊铁铸的武士,而风间琉璃则显得弱柳扶风,烟视媚行起来,似乎随时都会随风雨起舞。
男孩目光迷离的看向源稚生,轻声呼唤,“哥哥,我好想你。”
这一声呼唤就像是山中稚子终于等到了日思夜想的人,浓烈的感动在心间汹涌碰撞,就差一场热情的拥抱了。
那是再也不会放弃彼此,从此再也不离不弃的决意。
风间琉璃这个极恶之鬼似乎在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山中稚子,因为自身的凄苦命运而忍不住让人心生爱怜。
源稚生却不说话,目光冷峻如刀。
“哥哥,你好狠的心,我想起来了,是你在那间冰冷的地下室里杀了我,狠狠洞穿了我的心脏,如今我活了过来寻找你,可你连个拥抱都不愿意给我么?”
男孩凄凄哀哀的说话。
他本就是绝世的戏子,如今这番悲苦模样,简直让人闻之落泪。
源稚生依然沉默。
从一开始他就做出了巨大的决意。
如果稚女真的回来了,他可能会感慨,但最终还是会决然挥刀。
因为他知道曾经的稚女已经被杀死了,如今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仅仅只是一具空壳罢了,里面寄生着一头极恶之鬼。
他不能大意,更不能心软,因为他的身后是蛇岐八家,无数族人等待着他执掌家族,让家族强大起来,一旦他死在这里,那么等待这个家族的命运,必然会被这头极恶之鬼所吞噬,那将会是真正的地狱。
“我果然还是那个小丑啊,哈哈哈哈……”
看到源稚生始终保持沉默,风间琉璃再也抑制不住的放肆狂笑。
一身凤冠霞帔在狂笑中起落,像是恶鬼要从他身体里挣脱出去,不过谁也不知道这种太具戏剧张力的笑声是真心发出还是在刻意表演。
但却能感受到这狂笑声中裹挟着无数年的怨与恨。
其实在风间琉璃潜意识的内心深处,既希望跟哥哥重逢,却又极度的怨恨他,当年就是他最爱的哥哥将他杀死在那座枯井中。
“哥哥,这是你欠我的啊!”
樱红色的长刀豁然出鞘,犹如一道血月璀璨绽放。
下一刻男孩的身影消失了。
源稚生的神情凝重起来,王权领域在顷刻间释放,因为他感受到对方那近乎闪现而来的一道虚影。
对方的速度快到远远超过他的预期,几乎是在瞬间那樱红色的刀锋就已经直逼眉心。
刀锋上迸发出来的锐意如狂潮般几乎要撕裂他的眉心,不,准确来说是要撕裂他的整个身体。
他没想到真正面对这头极恶之鬼的时候,他甚至连罗刹鬼骨也发动不了。
因为这一式的爆发要比敌手更快,如此才能占据先机,可他现在根本无法判断出风间琉璃的进攻路数,就像是可怕的死神朝他点指。
那是必杀的意志,不可推迟,更不可违背。
稚女跟他一样体内流着皇血,而风间琉璃的血统甚至还要在皇之上。
说到底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皇,历史上也从来没有不败的皇,因为皇的宿命只能被新皇打倒,就这样周而复始。
在那个瞬间源稚生仿佛听到了尖锐的风声,就像是从眉心里溅射出来的血。
他内心苦涩,没想到运转起罗刹鬼骨,开启龙骨状态,甚至是爆发了言灵王权,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挡这一刀。
源稚生没想到与这个弟弟的差距是这么大,他到底还有什么资格担任蛇岐八家的大家长,还有什么资格去做那正义的大朋友呢?
也许自古以来家族都进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鬼才是真正优秀强大的白王血裔,而所谓血统稳定族人,很有可能只是一种残次品罢了。
然而讽刺的是弱者对强权的统治却持续了那么多年,那些优秀而强大的鬼不是被囚禁就是被强行斩杀,真的只是一个笑话么?
这一刻,源稚生在面对这绝杀一击,竟然闭上了眼。
当世界陷入黑暗,他听的却更清楚了,周围的风雨声也仿佛完全沉寂下来。
世界真的如此么,鬼虽然优秀,虽然强大,可带给他人的还有那些凄厉惨叫与面目狰狞的一张张脸。
这些扭曲脸庞赫然是以往源稚生斩杀的那些失控混血种,此刻在他脑海幻灯片一般快速闪动,最后定格的是源稚女那张清秀却狰狞如恶鬼的脸。
是啊,鬼就是鬼,他们是那么的凶残,又怎么可能仅凭实力就能决断心中正义呢,更不可能用残暴来统治世界。
如果真是那样,那才是真正的讽刺。
一时间周围的声音全部消失,只剩下那道呼啸而来的锐意狂潮。
源稚生睁开眼。
目光前所未有的凌冽,那是坚定不屈的意志。
没有任何人能击败他心中的正义,他曾经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拔出蜘蛛切爆发罗刹鬼骨。
就算是硬顶着对方致命的斩击,源稚生也要爆发出决然的一斩。
噹!
一声铿锵震响而起,所有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呼啸的风雨更是在这股震荡下朝四周狠狠倒卷开来,积水如狂潮砸在周围幕墙上,经久不息。
直到半晌过后。
在场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战场中心,下一刻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只见在源稚生与风间琉璃两人的绝杀进攻下,他们手中劈斩出去的长刀都被限制住了,中间赫然站着一位拉面老师傅,对方身上以及脸上都布满一层层地道的油污,可在这一刻就像是威严的长者。
老人双手各持一刀,将原本生死交锋的两人进攻给抵挡了下来。
“胡闹,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个还特么的窝里斗!”
老人发出沉雄的怒吼,能够看出来他此刻非常生气。
可能是因为抵挡住源稚生与风间琉璃的霸道气势在前,别说在场没人敢吱声,就连两位当事人都愣愣的没有吭声,好像完全被这一幕震慑了。
上杉越满脸愤怒。
他虽然是个局外人,但在一旁听到两人对话,也大概知道了两人间的关系以及仇怨。
在两人生死交锋的一刻,他仿佛又听到了那头白色魔鬼发出冰冷的嘲笑,所以他完全有理由愤怒。
要不是现场人多,他非得爆发自身言灵,将这两个混蛋小子吊起来狠狠打一顿。
“哼!两个不争气的家伙!我要是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我特么恨不得一头撞死!”
上杉越怒其不争的愤愤开口。
结果源稚生与男孩齐齐抬头看向他。
上杉越顿时尴尬起来,“咳咳,我就是开个玩笑。”
……
“好家伙,这都赶上了?”
天空树观景台,天望回廊。
路明非看着场下兄弟二人的生死交锋被自家老爹平定下来的局面,只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他没有彻底出手轰杀那些龙形死侍,是有自己的深意。
毕竟未来日本危机重重,尤其是那些不知藏在哪里的死侍狂潮随时都会汹涌而出,所以他有必要让这些混血种的精英们提前感受,只有亲身经历,以后才能更好的去面对。
而那些龙形死侍的残余量,正好能够为这些人起到历练作用,而不会被死侍扑杀。
在这场战斗中,他看到了蛇岐八家与猛鬼众成员们的决意与坚持,甚至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梦幻联动。
还看到了上杉越竟然在教源稚生刀法。
局面出乎他的预料,却又异常的和谐。
只是没想到源稚女的状态在梆子声催动下变得这么迅速,再度化为了那个极恶之鬼风间琉璃,看到对方出现在源稚生面前的一刻,他就知道要出事情,赶忙就要第一时间离开天空树去化解。
好在有上杉越在两人身边,想必真要打起来,对方应该能出手一下。
毕竟此前老人还教导过源稚生刀法,风间琉璃攻击后者的时候,他应该会出手相救。
路明非知道源稚生是打不过风间琉璃的。
可没想到上杉越这么生猛,竟然直接把俩儿子都给拿捏了。
看到场下老父亲般愤怒教育两个不争气儿子的一幕,路明非忍不住轻笑起来,脑海里莫名脑补出上杉越怒打源稚生与源稚女兄弟俩屁股的画面。
“sakura,你在笑什么呀?”
怀里的绘梨衣忍不住问道。
然而男孩还没开口,天空树的灯光剧烈紊乱起来,伴随着风雨尖啸,像是有魔鬼推开了地狱之门要降临人间。
路明非偏头看去,一道带着公卿面具的诡异身影出现在回廊一侧。
他当场就颤抖起来。
“sakura,你怎么了?”
绘梨衣明显感受到路明非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是在恐惧么?
这个公卿人的再度出现,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气息。
“人逢喜事精神爽,绘梨衣,我现在很开心呢。”
男孩对怀里的女孩轻笑起来,表示自己是因为抑制不住的激动才颤抖的。
然后他缓缓看向不远处出现的公卿人。
“你来啦。”
路明非激动的笑了起来,笑容异常灿烂。
顷刻间风雨猛烈呼啸,像是黑暗里藏着一头魔鬼在竭斯底里的狞笑。
公卿人看到这个男孩脸上洋溢着人畜无害的笑意,浑身激灵灵抖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