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眼里是赤裸裸的仇恨，恨不得扑过来将姬正碎尸万段。
许久许久，有个畏畏缩缩的人影，和看守的妖怪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姬正身边。
“给。这是主人让我送来的食物。”
姬正抬起头，依稀里能看见，那是个赤身裸体的男人，黝黑的皮肤，乱糟糟的头发，浑身散发着各种纠结在一起的酸臭味。
“你是……人族吗？”
他问。
那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话，将食物扔下后，就快步离开了。
负责看守姬正的妖怪来到姬正面前，哈哈笑道：“天道师，看见了没有？那就是我们朱厌大人的口粮。”
姬正默不作声。抓起肉轻轻嚼了一口，然后脸色突变，又快速吐了出去，将肉扔出去好远，对那些妖怪质问道：“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的笑声便愈发猖狂，哈哈大笑道：“什么做了什么，朱厌大人只是教会了他们身为食物的立场罢了。哈哈哈哈……”
深夜的时候，那个人又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姬正身边，看见姬正旁边放着的早已凉透的头，他有些遗憾，但还是将手里的肉放了下去。
“等等……”姬正忽然出声，叫住了那个人。
他颤抖了一下，落荒而逃。
姬正也不急，他总是还会再来的。
他猜得不错，往后几次男人都再次送来肉，但是姬正每次喊他，他都不理。
直到第六次，他终于不再逃，而是躲得远远地，问弱弱问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姬正轻轻问：“为什么，你要给我吃你的肉？”
他开始没注意，但是尝了第一口之后，就立马知道了，那是人的血肉。后来他才看见，男子每次来的时候，身上都会多出一块用树叶包起来的地方，虽然力量被压制，但是他好歹还有着龙的躯体，嗅觉敏锐，能闻到从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新鲜的血液味道。
“是主人吩咐的。”男子畏畏缩缩道：“你……吃吃看嘛，我的肉很好吃的。”
“你主人是朱厌？”
“别叫主人的名字。”男子惊声道：“你也是人吧，我们这个种族都是被尊贵的妖族大人当做食物享用的，直呼众位大人的名字可是大不讳。”
“那好吧。”姬正无奈道：“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听从他的命令？”
男子好像很莫名其妙，道：“你这个问题好奇怪，人族生来不就是妖族的食物？我们祖祖辈辈，一万多年都是主人豢养的牲畜，以能被主人所享用为荣，倒是你们这些野生的人类才很奇怪吧，为什么还想要反抗主人们，被吃掉不是很幸福吗？”
他懒得再与姬正说话，碎碎念着离去，走前还不忘叮嘱：“我们人族的血肉很珍贵的，记得吃掉，不然就浪费了。”
姬正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和同情。
一万年吗？那他们该是有多可怜？身处在最大的绝望而不自知，除了常识、伦理和自身观念外，朱厌很可能把这些人骨子里的最后一点人性都磨灭了。
“多可怜的同胞啊。就连天上的太阳，都没法温暖你们已经放弃希望的心。”
几头妖怪亲眼看见这一场好戏，然后笑着问姬正：“喂，天道师，那肉你不吃吗？”
“嘿嘿嘿，对啊对啊，很香的，毕竟可是珍贵的同族从自己身上割下来，再烹煮，然后亲手交给你的食物啊。”另一头妖怪跟着附和，想要劝说姬正吃下那肉。
他们虽然也垂涎那人肉，但是更期待口口声声说要整合三界的天道师亲口吃下同族血肉的样子，一定比他们自己亲口吃下去更有意思的。
姬正闭上眼睛，轻声道：“闭嘴。”
“别那么扫兴嘛。吃两口又不会死，毕竟你的同族都说了，很香的……哈哈哈哈”
他们千方百计地怂恿姬正。可姬正就是死活不理。
最后终于有一头妖怪不耐烦了，怒道：“别不是好歹，身为阶下囚，想过的好点，就要有阶下囚的自觉，哪怕你是天道师都一样。”
一旁的妖怪将他拦下来，劝道：“算了，别靠近，你还能亲手喂他不成？万一出了什么事端，我们可担当不起的。”
暴躁的妖怪这才不甘地哼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坐下，但是转而露出一丝狡黠。它刻意对姬正说：“那等那个人类再来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疼是什么感觉，高兴是什么感觉。”
姬正懒得理他们。直到现在都还有人做被妖族豢养，甚至遗忘了身为人族的尊严。一万年，九十八代祖先做到的还是太少了啊。这样下去，到底还要损失多少条无辜的性命，才能见到天道师冤枉人的那个世界？
——
接到调配指令的妖怪们正在不断集结，跟在那个骑在鹿身夫诸背上的女鬼后面，他们浩浩荡荡地冲过天阙，在夜幕中急行军。
背着带刺甲壳的龙龟来到倾城身边，禀告道：“倾城姑娘，整条战线所有能动用的妖兵都赶来了，总数大概在三万左右。”
“只是……”
他犹豫道：“少主真的被妖怪抓走了？”
这样的消息他们到现在还是很难以接受的，毕竟那可是天道师啊，他们还亲眼看过自家少主的实力，何等强悍，怎么会被人偷袭的长，并且成功掳走？
“你觉得我会骗你吗？”倾城冷冷地看了它一眼，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寡言的沉默，取而代之的，是一字一句中流露出来的王者威严，让人不敢心生质疑。
“距离天阙最近的地方，是炎狱洞，我们需要尽快赶到那里，将雨欣小姐拦截下来，万一真叫敌人知道了雨欣小姐的身份，事情就会变到最糟糕了，那肯定也是主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龙龟对此深信不疑，毕竟那可是风之心啊，是可以直接放出逆君的唯一钥匙。
“是，我等一定全力以赴。绝对会将少主救出来的。”
倾城目光重新放回前方。
拉长战线，看似是个蠢招，但实际还是有不少作用的。两线的妖怪因为远离主战场，所以有士气没有受到很大的打击，听到天道师被俘的消息立刻就全部赶来了。三万多的兵力，虽然不多，但也只能拼了，总比几百个妖怪送死好。
天明后，那人又来了，依旧是割下自己的血肉，为姬正做食物。
看见地上的肉仍然一点没动，他很是惋惜，道：“怎么就是不吃呢？”
姬正睁开眼皮，露出两排白牙，微笑道：“朋友，告诉我你的名字怎么样？”
“名字？我们为什么要有那样的东西？”男子很是疑问。
姬正也很诧异：“那你们怎么称呼同伴？”
“男人，女人，就这么简单啊。家畜没资格要名字那么宝贵的东西，而且也用不上几年就要被吃了。”
“你不怕吗？”
“怕？为什么怕？被吃可是荣幸啊！”男子忽然惊声尖叫道。
姬正被吓了一跳。怎么就像是跟被谁捅了一刀一样，叫的那么撕心裂肺？
但男子的声音没有消减下去，反而愈加激烈，拍着受伤的大腿尖叫道：“我们总共就是个不到十个人的小牲群，繁殖的很快的，我今年都已经十三了，就快可以生下孩子，为主人提供新鲜食物了。”
远处的几只妖怪凑在一起，哈哈大笑。再也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了。正宗的人类，居然被自知道自己是食物的人类教训了，太好笑了。
姬正看着他们，再看看男子，忽然记起来了什么。他问：“你知道什么是痛苦吗？”
“当然知道。”男子做了个痛苦的样子。
“那欢喜呢？”
“这样……”
声音很刺耳，但男子还是感觉莫名其妙。野生的人类都这么奇怪的吗？疼痛和欢喜，这些经常做出的情绪他们都会忘？
姬正看着男子，眼角湿润，整颗心都在颤抖。
“我的朋友，这欢喜你可曾想过逃避，这痛苦你又是否留恋？”
他的欢喜和痛苦，明明是和姬正的反过来的。痛苦被当作了欢喜，欢喜变成了痛苦。朱厌就是这样教他们人的感情的。
所以他们的痛苦才是欢喜。他们也早已经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一个人的欢喜了。
这不是可怜，而是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