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轩辕(1 / 2)

陆长生 隐螈 0 字 2021-12-15

 陆贺成沉默地审视着女人。她依旧是跪着仰视,但脊背挺得溜直。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感情介于天真和冷漠之间,那直视人心的胆气,刺得人身上四处都难受。</p>

“怎么那样看我?”女人伸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你这孩子打小就是,眼神楞登登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p>

“您知道我在想什么。”陆贺成说。</p>

“我怎么知道。”女人上下打量陆贺成的衣着。还行,这孩子还算守规矩,知道穿旧衣服,她想。</p>

“您一直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像,我知道您这次叫我,不只是为了跟我讨论人伦纲常一样。”陆贺成觉得自己像个跟母亲顶嘴的倔孩子。她为什么能让我这样想呢?</p>

“好孩子,”女人说,带着满意的神色注视着自己的手,“那你觉得我要跟你说什么?”</p>

原来是角色带入啊。陆贺成恍然大悟。</p>

“您就别绕圈子了。”陆贺成道。</p>

“其实今天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孩子,你是孟章,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女人还是看着自己亮晶晶的护指,把左右手上的两个护指交错成一个叉,护指上的金边蘸着烛光直晃眼睛,“不该干什么。”</p>

“……”陆贺成的第一反应就是没有反应。</p>

她的迟钝就是她在面对这等机敏圆滑之人时最好的保护色,此时此地,她就是只会转动眼球的变色龙。其实装傻她也会,就是装得不够纯熟,还不如迟钝一把敷衍了事,免得露了馅,再给自己惹上一身灾。这样讲吧,人傻,就是她的福气。</p>

“哦,是,是。”她还是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应了几声,脑子里一片混沌。</p>

女人看她也不像是听明白了,于是心里叹了半口气,打发她走。陆贺成跟女人要了那只鸟,起初女人耷拉着脸不想给,后来被陆贺成强行拿走了。</p>

“您又不知道爱惜活物,您留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我拿回去养两天然后放了。这一回,暂且当做我欠了您一只鸟的人情。”陆贺成如是说。</p>

“笼子我不要,”她振振有词,“不喜欢金子。”</p>

女人懒懒地目送她出去,看着门关上,又躺回床榻。她叹了小半口气,摇摇头,仄歪着转了个身,背对门口,闭目养神。</p>

她在试我。陆贺成踏出门外,带上门,哦了一声,作有所思状。她好容易抖出这点机灵,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要是那时再机敏一点儿,可能五行之一的位子就守不住了。</p>

陆贺成这一点怪得很:人家混官场都是战战兢兢的,可她是连脑子都没带过,全靠直觉和硬扽。可能是由于她安分守己、从来不管闲事的缘故,尽管“世风日下”、人心险恶,但她这一路五千年过得顺风顺水,连个被上司指着鼻子骂的机会都没有。她不是无为,是无谓和无畏,是不自知的“废”。以天庭的视角来看,陆贺成是个再安稳不过的羊倌,没本事、没心思,成天只会做些没用的小事情,看看书,喝喝茶,过着退休老爷们的生活。她就差没拎着笼子清早遛鸟或是扭腰撅腚地跳广场舞了,得,这回鸟有了,就差个笼子了。</p>

嗨,退休生活啊。陆贺成满足地叹了口气:这闲工夫好是好,但来得太晚,怕是没有闲情逸致享受啊。</p>

陆贺成捧着那只昏迷的鹦鹉走进自己公寓的电梯。鹦鹉的羽毛很软,翅膀末端的羽翦随着脚步颠簸一下下扫过她的手腕,在淡青色的静脉上拂来拂去。它的嘴壳张着,小眼睛闭得很紧,爪子蹬向天空,一副将死的态势。陆贺成戳了戳它,看它没动静,垂下手,有点沮丧地瘪着嘴。</p>

应该喂点儿水,然后搁到毛巾里缓一缓估计就行了。陆贺成用空着的那只手蹭了蹭鼻尖,然后到衣服里去掏钥匙。她一面低头翻钥匙,一面晃晃荡荡地走到家门口,无意识地把捧着鹦鹉的那只手举到脸旁,姿势别扭得要命。在一连串的丁琳当啷声中,陆贺成从衣襟里拽出一串钥匙,连接着狼狈地带出了一堆诸如耳机和纸巾这样的小玩意儿,东西散了一地。她把钥匙捅进锁孔,想着该拿哪条毛巾包这个可怜的小玩意儿。</p>

锁比平常松,咔哒一下就拧开了,但门没开,门缝都关得死死的。她楞了一下,把钥匙留在了锁孔里,慢慢松开手。</p>

来了,来了。</p>

我就知道。她笑了,带着得意,带着理解、放松甚至怜悯,在站直之后,无声地微笑起来。</p>

老年生活结束了,青龙还是青龙,孟章还是孟章,只有陆贺成不知所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