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华翎奔跑在四合的夜色里。四方云变得很快，快到不像是变幻的云；但她没来得及细想，一头扎进风中。</p>

陆贺成的小区就在她隔壁，本来没多远的距离长得像千里万里，路笔直向前，长得跑不完。风静下来，不再嚣张地蹭着她的脖子根过去，只是在空气被她的身影搅乱时稍微在耳廓晃一晃就作罢，像是给她扣进了一个人形模子。月亮升起来，渐渐圆得不像个样子，天上的星子和暗色浮云都一并消失殆尽。</p>

天暗了。还没那么晚，可的确是暗到了深夜的样子。</p>

赵华翎的肩膀一起一伏，脚步渐停，刘海乱成了夏天风中的芦苇，松松垮垮地吊在眼角和眉间。她抬头望望天，又转头看看四周。</p>

热闹蓬勃的人气不见了。</p>

从赵华翎到陆贺成家的路上有许多家烧烤店，晚上生意都红火，老板娘催菜的吆喝和食客喝酒谈笑声应当是在此时绕梁喧扰的。</p>

赵华翎在静夜里再度四顾。她转头时发尾蹭着睡衣的领口，法兰绒被发丝蹭得乱七八糟地转向。细密的汗珠在她的鼻尖和额头上扎了根，迅速生长起来，马上瓜熟蒂落。</p>

“我知道您在！”她转了个身，冲着空荡荡的大街喊道。大街没有故意吞吃她的声音，把等同的焦虑和冒失一声声还了回来。</p>

没人应她。</p>

她又喊：“我去陆贺成家。麻烦您先放我去，我有急事的。”</p>

依旧没人回答。</p>

赵华翎稳住气，横侧出一步，垂在身侧的双手五指伸开，手心向地。呲啦一声轻响，火苗从她指缝里毛茸茸地窜上来，手背和指缝被火舔到的皮肤底下合着血缓慢地刺出金红色的羽毛。那些羽毛也黏糊糊地烧着，蓝色的焰心在羽毛上蹿跃晃动。</p>

“就一会儿。”赵华翎身后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p>

女娲的脚尖和脚跟落地的时候，头上的簪子滑落了一个，掉在柏油马路上。她没理会，目不斜视地看着赵华翎手中的火焰。</p>

赵华翎转身，下意识地把双手往后藏，茫然地开口：“陆，陆贺成……”</p>

“你们习惯了？”女娲的目光从在赵华翎的腰际匿去的双手一路向上，像是有力度的，刮向她的脸。</p>

赵华翎的脊背一缩：“习惯什么？”她感觉脊梁很酸，是那种不前不后的尴尬，是夹在自尊和畏惧之间的两难。</p>

“习惯叫她陆贺成。”女娲有一双鹰眼，锐利威严，就是这双眼睛看着多少年的盛衰荣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挖空了世间的变动。</p>

“现在叫孟章不合适。毕竟在人间生活，要有点人的样子。”赵华翎强逼着自己直视那双鹰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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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那么多年，现在才发现不合适？”女娲像是故意要和她抬杠，眉头一拧。陆贺成要是看到这一皱眉头肯定笑得肺都吐出来：不行了哈哈哈哈哈，这褶子简直像茧蛹似的哈哈哈哈，还掉粉呢哈哈哈哈哈你是涂了多厚才敢出门的哈哈哈哈。可惜这个当口陆贺成正虚得瘫在沙发上愁怎么拿剑回来呢，没心思嘲笑女娲浓妆艳抹的脸。她就算有那个心思，也没当面放话的本事，多半是憋笑憋到内伤，然后拿出一副愁苦的表情应对女娲的鹰眼。至于女娲看透看不透，在陆贺成眼里，已经不是事了。</p>

“不是不合适，”赵华翎发现了女娲的偷换概念，“是不方便。您能放我去看陆贺成了吗？”</p>

“哪里不方便？”女娲没理会她的后一句话，依旧饶有兴趣地为难着她。</p>

“总要低调一点，”赵华翎说，“我现在就得走。”</p>

“去哪？”女娲微笑。</p>

“找陆贺成。她今天身体状况不好。”赵华翎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给逃课请假编理由的小学生。</p>

“不需要。她没事。”女娲的微笑掺了蜂蜜。</p>

“我最好去看一下……”赵华翎看她笑，看得浑身发虚。</p>

“不用。你来陪我坐坐。上次孟章来的时候没给我好脸色看，你这回不能怠慢了哦。”女娲面对赵华翎时，使用的是温软嗔怪的语气，浓重的南方口音，自始至终一个重音都没有。</p>

“我想去看看她。”赵华翎已经急不起来了，声音越发沉静有底气，中正铿锵的，跟陆贺成一个味儿的北方普通话。她手心里的火苗突突地啃起了睡衣的袖口，小臂上也有羽毛伸展出来，血淋淋地支棱在袖口外头。</p>

“侬这样可不得了的呀。”女娲捉住赵华翎的一只手腕，反过来，在掌心一抹，火苗倏忽消了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