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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琴萱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确在闽越那场天灾之中被洪水卷走撞伤了头,导致神志不清,时常说些胡话,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现在有个更重要的身份去适应,蓝陵城独孤府的少奶奶!
虽然独孤珏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包容她,爱护她,可这个身份着实让她苦不堪言。她喜动不喜静,天真活泼,可这个少奶奶身份却要仪体娴静,端庄典雅,行如弱柳扶风,言要轻声细语,食不能多说一句,时时刻刻需要保持完美姿态,不可落了家族名声。食不言,自然有寝不语,不过因为是小两口的私密空间,倒是没有约束,于是苏琴萱便将所有牢骚都发泄出来,独孤珏只能把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
一开始苏琴萱并不习惯被独孤珏抱着睡觉,不过没几天便适应下来,觉得颇为安心,不抱着反而还睡不着觉。
如此又过了一年多,苏琴萱每日装作温婉贤淑的少奶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像个笼中金丝雀,把她憋得够呛,不禁羡慕起蝴蝶、萧凝紫、李湘莲,永远一副安静恬然模样。好在她每日恭敬侍奉公婆,帮忙打点家中事务,也还算有些事情可做,否则非疯了不可。至于外界的一切则是夜晚床笫之上,独孤珏一一转述。她这才知晓,原来独孤珏的口才这般了得,口舌生花,滔滔不绝,一件极小、极普通的事却能说得妙趣横生。
比如路上偶遇两只蟋蟀打架,最后被一只癞蛤蟆双双吃进腹中。由独孤珏说来,那场面却是风云变色,毁天灭地,两只蟋蟀化作仙人斗法,电闪雷鸣,光怪陆离,一招一式描绘得极为清楚,更是与苏琴萱在床上比划起来,二人似是当真变作蟋蟀一般。正说道精彩之处,两只蟋蟀打得难分难解,独孤珏猛地吓她,化作那懒蛤蟆拔山倒势而来,果然是一庞然大物,吓得苏琴萱直往独孤珏怀里钻,发出咯咯咯地笑声,心中苦闷也一扫而空。可门外立刻传来一声咳嗽,却是公公经过,吓得赶忙噤声。过了片刻苏琴萱忍得难受,又笑了起来,原来是想到那场面,如今二人化作蟋蟀,那公公自然是懒蛤蟆,那婆婆岂不是化作天鹅,癞蛤蟆吃天鹅肉,倒是有趣得紧。
如此闲情趣事,小夫妻之间自是极多,为苏琴萱的平淡生活添了不少乐趣。不过苏琴萱最喜欢的是后院的一个秋千,以及旁边的那棵石榴树。那棵石榴树什么时候在那的,苏琴萱有些疑惑,她只知道是独孤珏为她亲手所植。
苏琴萱就那般在秋千上荡漾,青丝飘飞,衣裙随风而摆。而独孤珏要么帮他推动秋千,要么坐在石榴树下,安静地看着她,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便是这般景象吧!
那石榴树姿态优美,枝叶秀丽,初春,嫩叶抽绿,婀娜多姿;盛夏,亭亭如盖,繁花似锦,色彩艳丽;秋日,硕果累累,热闹非凡。难怪有大诗人曾赋诗道:
一丛千朵压阑干,翦碎红绡却作团。
风袅舞腰香不尽,露销妆脸泪新干。
蔷薇带刺攀应懒,菡萏生泥玩亦难。
争及此花檐户下,任人采弄尽人看。(注2)
苏琴萱在秋千上,越荡越高,更是站起身来,可以看到围墙之外的的景色,总觉得到了最高点,轻轻一跃便可以飞出去。每每这般跃跃欲试之时,秋千便会停住,独孤珏将她扶下秋千,递上一个盛满晶莹剔透石榴果实的精致小碗,她自是欢喜得紧。她喜欢吃石榴,却不喜欢剥石榴,觉得甚是麻烦,手也十分黏糊,颇为讨厌,于是独孤珏便承担起了替他剥石榴的重任。看着独孤珏那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细致得令人发指,如同绣花一般不敢有丝毫马虎的剥石榴手法,苏琴萱觉得颇为有趣。
看独孤珏一边剥石榴,一边吃着“雾壳作房珠作骨,水晶为粒玉为浆”的石榴果实,苏琴萱笑意盈眼,甜在心头。
独孤珏对苏琴萱宠爱至极,衣食住行,每个细节,无所不包,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过了许久之后,她才从下人那里得知,原来独孤珏将她娶进门之后,便从蓝陵百姓那得了个“宠妻狂魔”的称号,苏琴萱不禁莞尔。
只不过,除了当着公婆的面,苏琴萱始终没办法改口叫独孤珏一声“相公”,偶尔看到他眼中会有一丝悲伤闪过,她亦是心疼不已,可或许只有她才晓得,“独孤”比“相公”叫起来更加亲切。
······
小夫妻每日如同新婚燕尔般甜甜蜜蜜,又过了一段时日。
“独孤,婆婆怎地最近一直盯着我的肚子看?”苏琴萱靠在独孤珏怀中问道。
“唔,大概是想抱孙子了吧!”独孤珏说道。
“噫!”苏琴萱皱眉,想起蝴蝶和镜求凰的怀孕时候的模样,问道,“呐,独孤,怎么生孩子的?”
“唔······”独孤珏皱着眉头,“我也不知!”
于是,苏琴萱发现了诡异之处,所有人,都不晓得!
罗刹虽然是苏琴萱的婆婆,但心里似住着一个孩子,二人私下时候亲密无间,就差以姐妹相称。苏琴萱将那个问题向罗刹提问,不想罗刹竟然也不晓得,她又问那孤独珏哪里来的,罗刹回答是捡来的。苏琴萱又询问其他人,不想不问不要紧,一问吓一跳,上至罗刹、独孤无期,下至丫环家丁,竟然无一人知道,哪怕怀有身孕之人亦是如此。苏琴萱疑惑,莫非是独孤府有问题?于是又修书一封致苏府,向梅若兰询问,不想梅若兰竟是吐露实情,告知她苏家四个孩子亦是捡来抚养。
苏琴萱心中泛起轩然大波,这天底下怎地有这般多的孩子可以捡的!
此刻正直白日午时,没由来地,苏琴萱打了个哈欠,一阵困意袭来,独孤珏让她快些睡,莫要胡思乱想,于是,她便抱着独孤珏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苏琴萱又被独孤珏唤醒,不过这次却不是给公婆敬茶,而是要去接手家里的产业。
苏琴萱疑惑,最近事情一波接一波,让人应接不暇,竟然忘记了这里是蓝陵,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莫非······独孤家的产业是‘金陵楼’和‘秦淮舫’?”
“唔,娘子真是做足了功课呢!金陵楼的确是我家的产业,但秦淮舫除了爹娘和我并无外人知晓,不想却是也被娘子知晓了去,当真厉害得紧!”独孤家赞叹道。
苏琴萱揉着额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嘛,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蓝陵城,普通至极,除了坐落于洛水河畔,是水上商贸枢纽之一,商业比较发达外,竟是没有任何特色。而金陵楼是个酒楼,秦淮舫是个画舫,这十里洛水也没有被冠名胭脂。于是,自然没有什么“金陵秦淮夜,千金亦难求”,也就没有金陵楼九大花魁艳冠天下,秦淮舫十八美姬不落下风。苏琴萱“梦中”曾见过蓝陵的繁华,江湖人士快意恩仇,胭脂河上灯火通明,美人临栏,百媚横生,香气缭绕,撩人心怀,决不是这般死气沉沉模样,兴趣索然,都不愿意往金陵楼内多走一步。
独孤珏无奈,只得陪在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只有这个时候,苏琴萱才觉得踏实。
前方一阵骚乱,聚了许多人,二人觉得奇怪,挤入人群之中,看到一些官兵正在驱赶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找人一询问,这才了解事情始末。
敬阳王起兵作乱,一路攻城略地,不少百姓家破人亡,许多难民逃难至蓝陵,由于没有身份文书,被官兵给拦了下来,想将他们驱逐出去。
苏琴萱看着那些难民,不由得想到闽越被镇守堵在门外的饥民,于心不忍,便想上前理论,不想独孤珏早已知晓其心中所想,已经抢先一步与那些官兵交涉一番去了。不多时,独孤珏转身回来,而那些官兵掂量了一下手中钱袋,兴高采烈地喝酒去了,不再理会一众难民。
“呵,身份文书而已,几枚铜板的事!”独孤珏笑道,苏琴萱挑眉,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些难民得了帮助,上前向二人告谢,于是苏琴萱得以看清众人模样,竟然全部认识,她一一看去,金灵儿、双儿、师如是、晏婉芳、萧凝紫、鱼玄机、公孙小妹、李湘兰、李湘铃、李湘莲,还有十二乐姬,六茶姬,秦知,不正是金陵楼与秦淮舫的核心人物么!
“啧!”苏琴萱微微一笑,与大家打招呼,众女子吃惊不小,不想与苏琴萱素未谋面,她们这些难民尚且不甚熟稔,她竟然能一口叫出众人名字,更是分毫不差。
“众位姐姐,唔,怎地把双儿忘了!”苏琴萱朝双儿道歉,双儿还是岁模样,如今苏琴萱年纪自是比她大些,再叫姐姐有些不妥,接着微微一笑,说道,“有没有兴趣与我在这蓝陵大闹一番呢?”
······
胭脂河畔,香气袭人,有一人侃侃而谈。
“啧啧,这独孤家的少奶奶当真了不得!这才短短几年,你瞧瞧那金陵楼与秦淮舫,啧啧,简直是销金窟哪!那些姑娘,哪个不是国色天香,就是可惜卖艺不卖身,不能一亲芳泽!尤其是那晏婉芳,当真······啊!”那人一声惨叫,舌头被人一剑割去。远处,一个落魄剑客汇入人群消失不见。
再出现时,落魄剑客身边多了个抱着黑猫的美丽女子,温婉端庄,而那只黑猫,眼角有一撮泪形白毛。
金陵楼对面,秦淮舫灯火通明。
丝竹之声悦耳,十二乐姬司十二乐器,共同奏响,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听得宾客如痴如醉,不觉在人间,而是去往西昆仑赴王母蟠桃盛宴,闻仙姬舞乐,当真天籁之音。六茶姬提壶泡茶,茶是人间极品,曾是王权贵胄的心头之物,如今也能流传于世;水取自天山寒泉,深谷幽涧,自是清甜凛冽;而六茶姬对泡茶的工序又是讲究至极,苛刻至极,一丝一毫容不得半点差错;看美人煮茶,品人间美茶,茶香四溢,破孤闷,喉吻润,腋下清风习习,茶不醉人,人自醉。
由于秦淮舫是船舫,容纳人数有限,不少客人只得在河岸之上驻足,竟是越聚越多,他们如痴如醉,偷听,偷闻,偷品!
金陵楼内,灯火辉煌,宛若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