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十五,一年月华至盛之夜。
自四面八处亿万道素色流光如带从周天汇向祈月山。
问月阁受满月之沐,整间阁院尽入清霜月白之中。
----
问月阁中。
月灵珠,当空旋舞,拖拽着浅蓝白的月色般的温凉辉光。
月灵珠下,月辉凝照。素言大祭司结跏而坐,神色宁静。
这是灵脉俱毁后的第四百年。
六道立在素言身后,左手以剑指祭法诀、右手以掌轻按在大祭司后心。一身应诀而散放出氤氲紫气,紫气散聚向中天的月灵珠。月灵珠又将紫气转为月华之气返还到素言大祭司的身体。
而漫天、满山、满庭月华变如流漩,由月灵珠凝汲,直到中天不再遣来月力、庭中霜雪色清淡几无。
六道师才收手停诀。而月灵珠汲引了周天月力,已由一寸为径的纯白小石珠状,变作了半尺大小的蓝白色冰珠一般灿灿生辉。
六道师当空捉来月灵珠,祭以秘力、锁其灵华,将其慢慢压入素言大祭司后心之中。
素言十指翻转如莲舞,祭成符言秘法。然后开眼、起身,结束献祭之法。
回眸看去,六道师已是神色微白、极是疲惫。
“师兄··”素言轻声叹息,这数百年来,六道已为她献祭三次。转注灵力、续传命力,令她才有这额外的数百年光阴。而每次献祭对于六道本身损害极大,这数百年仅寸进的修为----就算六道已达道心的巅峰、人间的极致,也不致当如此。
她早已是该死之人,却因祈月与六道而不得不活在这续命之中。
“在祈月没有新的大祭司之前,阿素只能先委屈你陪着师兄了。”六道微微一笑,道。虽然疲乏,但六道神色里满足的辉光却是明晰。他为祈月而留人间、师妹是他不可或缺的缘因。即使每两百年自损修为又如何?留得素言一人,早胜过人间无数,何况只是还能补复的修为与玄力。
素言眼中不忍。六道滞留人间已是自伤,每每为她续命更是与天道渐别,若是祈月能有新的祭司人选,她或许会就此了残,而不是苟活于世吧。便问:“师兄····可有新的资质佳秀之人?”
“祈月山所求者非千年出一的良材不可,这般人选可遇难求。不然为兄到现在也不至于自空邪之后未有继任弟子了。”六道一叹,“而祭司者所求非冰心玉骨之人不可。若无至阴寒骨,怎能受月霜洗练,如此之材,更是难求····”
虽是难求,却也绝非不遇。他行走天下这么多年,亦曾遇见。却出于本心,便是放弃了。
若是得了续传弟子,只怕师妹百年之内便将舍他而去。他太了解师妹的心性了,不是那般舍己为人、冰心玉骨,不愿为人之累,她如何能承得此任之祭司。
素言垂眸,不语。
-------
九月十一·子夜
秋色已渐深,满山金黄一如年年此际。
祈月山下,辰月宫西郊,一片修竹林里。
六道师一袭紫衣,凝驻碑石之前。目光如雪,无色不动。
再一百年,又将是命中天雷劫。纵使有天心界之佑他也不知是否到时候还能完保此身修为——天心楼能保渡劫者而不死已是玄奇之至,终不至令渡劫者不损一毫的地步。
他膝下并无弟子,这数百年来只出了一个流空邪罢了。为了令师妹不至有疑,就是遇得天赋异禀者,也轻纵了。
这算不算忤逆祈月天训?他暗自苦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六道轻轻抚摸着有些破旧斑驳的石碑,碑石上的一笔一划,都由他昔日所镌刻。
“尘爱祁氏兰心之墓。”
---这个女子,将一生用来守候他的回归。而到最后行将就木之际,依然是念念不忘得冥语着他的名字。
他负了她一生,负了她一命,也负了她的深情。只是这情----就算如今的他纵横天地,也无力尝于。
有的人错过便是一辈子。
“兰心····你为什么这么傻····”祈月的师哀伤喃语,用宿世的口吻。五百多年的时光,留得了他清俊如故的容颜,而潜变了当年的心脏。也许对他来说七十年不算什么,而对于石碑的主人而言,他知那是不可重来的一次轮回。
人言六道轮回一次是六百年。再世为人便是七百之后。
蓦然回首百年身·····六道长叹,仰望星空却已不知能将目色落到何处?何处是归尘?何处是前路?
执于天道是年少,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六道。
此时月光洗白,霜影千落。独衬得碑前一人,飘零如林间落羽---飘飘荡荡、不知寄存。
素言静默的站在六道身后,堪堪出了西宫门的阴影。
年年今日,六道便会到这座孤坟之前默立一夜。不论风雨,不曾移改。
她知坟冢所葬是昔年何人。也知六道从前身命所系。
为求天道之路,六道不得已辜负坟中之人。而坟中故人又何尝不是幸运的。至少,师兄从不曾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