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赴死而已,岂是大事(2 / 2)

余楚 林殊归 0 字 2022-01-03

老头子缓缓进屋,拿出一坛子烧酒。

两个碗。

郑三如何看不出来,他很快坐下,挠了挠头,老头子给他倒了一碗酒,问道:“怎么不去杀南唐人?”

郑三生硬说道:“怕死,我爹就是当兵死的,我娘死的时候让我好好活着,不让我当兵。”

老头子想起那个长相秀丽的女子,摇摇头,轻声道:“你倒是是个实诚人,可既然你爹都是为大楚死的,你为何不能为大楚而死?”

郑三摇头道:“没意思,爹死了,我娘就不想活了,村子里就我一个人姓郑,我死不得。”

老头子递过去那碗烧酒,自己端起一碗,喝了一口,轻声笑道:“怕死是人之常情,可这死分为好多种,你这次去死,就是死得其所,就是重如泰山。你怎么死不得。”

郑三喝了一口烫喉咙的烧酒,平静道:“总归要死,可我不想死。”

老头子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郑三忽然问道:“老家伙,我刚刚在屋里看到柄刀,和我爹的那柄大同小异,你难不成也当过兵?可是村子里都说只有我爹当过兵。”

老头子傲然道:“怎么了,就许你爹当兵,就不许我当兵了?”

郑三吐了吐舌头,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酒太辣,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实在觉得这老头子的样子是在吹牛。

这一老一少待在小院里开始对付那锅鸡肉,只不过老头子吃的少,郑三吃得多,甚至老头子吃到一半,便开始讲他之前的那些辉煌事迹,郑三懒得听,听了也不想记住,只不过架不住老头子话实在太多,这说来说去的几句,就真让他记住不少。

隐约之中,他好像知道了这个老头子和他爹不一样,他爹是在北境杀北匈蛮子,而这个老头子以前竟然是靖南边军的步卒,郑三以前听自己的爹说,这靖南边军的步卒可能算是天底下最好的步卒了,可再怎么厉害,这靖南边军不也是没守住那大楚国门么。

郑三对此无动于衷。

只是等到喝了不少酒,他就感觉脑子晕晕的,等到他再张开眼睛的时候,隐约可见老头子在磨刀。

屋外有些火把的亮光。

看到郑三醒来,老头子掀开地窖的木板,让这家伙躲进去。

郑三不明所以。

老头子轻声道:“有二十好几个南唐士卒往这里来了,应该是掉队的,你就躲着,不要出声。”

说完之后,老头子正想着开门出去。

却被郑三一把夺过手上的刀,这个浪荡痞子,一把将老头子推回屋,自己站在屋门口,生硬道:“老头子,这么老了,还不安生。”

老头子吼道:“你他娘的不是不想死吗,现在当什么英雄?”

郑三扯了扯嘴,平静道:“现在死得了,就当老子酒没醒行了吧。”

然后这年轻人一步走出屋子,将屋子锁上。

黑夜里,他看着远处的零星火把笑道:“吃你一只鸡,命来还行不行?”

其实若是这村子里要是还有男人,他郑三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可既然没有,他哪里有不出来的道理。

郑三从来都不喜欢什么大义,什么为国而死,什么为天下百姓而死,都是扯卵蛋的东西,他郑三,为这村子里的百姓而死,死得其所。

谁叫我平日里偷拿你们这么多东西呢。

郑三摇摇头,走向那些火把。

坦然赴死。

——

第二日清晨,鸡鸣声响起。

被村里妇人们放出来的老头子瞪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疾步来到村口,看着村口的二十来具尸体,尽是南唐士卒打扮。

没看到郑三。

老头子皱着眉,在寻找那具尸体。

却看着远处一颗树下,有个满身血污的汉子。

老头子试探性喊道:“郑三?”

那汉子没有回应,

等到老头子和一众妇人走近之后,才看到那个汉子身上至少有二十多处刀伤,只不过最狠的一刀还是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把他钉在了树身上。

这也让这个汉子立而不倒。

妇人们泣不成声。

而老头子只是走过去,轻轻说道:“你这小子不是说不想死嘛,为什么现在死都死的这么舒坦?”

那人已死,只是脸上无一分愤懑,只有平静。

说怕死的年轻人,死的时候,竟然没有露出任何一分害怕的神色。

整个大楚,何尝不是如此?

——

那道旨意姗姗来迟,可终究是来了。

来自陵安天子的旨意,上面字句不多,寥寥几句,说尽现如今大楚危局,最后所言,无非是要复白难天军侯爵位,让他统领大楚南境数州一切军伍,务必要将南唐大军拦在陵安之外,甚至杀去南唐。

圣旨的最后一句话没什么人当真,现在的大楚危局,哪里还有这么个时候,可终究是圣旨,也无人敢说什么。

捧着圣旨来的人是苑文庭,这位读书人,现如今是大楚御书台的官员,是整个朝野都知晓的年轻俊彦,甚至早已经有人再说了,这位年轻人会是以后的大楚宰辅,自然,这前提是要争过那个状元郎苏妄言。

可没什么人知道,这个年轻官员,其实是苑家前家主苑庄的私生子,是曾被人用笔在族谱上划去的苑家弃子,可最后又是那个苑家老祖宗重新将其用朱笔添上。

来到庆州之后,苑文庭将圣旨递给了白难,然后原家主和现家主两人都分别给了苑文庭一句话,苑庄是说老祖宗遗言,而苑南望则是轻描淡写说了句,“现如今你就是苑家家主。”

原本以为这家主之位要担任至少好些年的苑南望提前交出家主之位,可没有半点沮丧,他更好似轻松无比。

白难只用了半日便整顿了这原本的江南叛军,所有有异议的世家都被清理。

然后他手持圣旨,去了临江的靖南边军大营。

这边城头上,苑文庭和苑南望并肩而立。

苑文庭看着这片暂时宁静的山河,平静道:“宰辅大人下的这局棋太大了,下到最后虽说要收官,但其实早就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北境大战,南境亦是大战,哪里说是就真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其实最后到底打不打得赢这场国战都难说,只不过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没办法了。”

苑南望轻声笑了笑,平静道:“这些事我不去关心了,既然老祖宗将苑家的未来都交到你手上了,何去何从你拿主意,我不管了。”

苑文庭笑道:“那你之后要做什么?”

苑南望想了想,平静道:“有个姑娘,长了两个酒窝,我喜欢好久了,以前是非要做这家主,所以不敢说,后来做了之后又知道要死了,也不敢说,现在既然没那么快死,我就去说上一说,说不定真有机会娶到她。”

苑文庭点点头,平静道:“祝你好运。”

苑南望笑着走下城头。

——

白难走进边军大营,将手里的圣旨丢给刘闵,然后笑道:“跟我杀回南境,杀向南唐,敢不敢?”

刘闵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圣旨交给了郑成,然后这位边军大将有些疑惑的问道:“南唐大军至少现在还有十五万,大将军有多少兵力?”

白难扬起头想了想,笑道:“四万人。”

刘闵苦笑道:“那这场仗如何打?”

白难指着营中沙盘,平静道:“一位第六境大宗师可换两千南唐士卒,那我想想,薛道冲、辛白味、晋南衣,三个人不就是六千士卒?再加上这不少的江湖武夫,走进战场,加在一起两万人怎么都有了。那就剩下十三万了。那五万靖南步卒,我早已传信让他们折返来江南,我就有十万人了,十万楚人打十三万南唐人,怎么看怎么简单。”

刘闵疑惑道:“这三位大宗师,将军是如何说动的?”

白难摆摆手,“不需多费口舌,皆是楚人,没什么好说的,况且我早就言明,这是送死,三位都已经同意了。”

“剩下的,便是本侯将这批楚人带到南唐国境里的事情了,我大楚被人踏破国门,哪里有这么简单轻巧的事情,这连本带利都要他们给本侯还回来。”

刘闵心悦诚服道:“刘闵愿随大将军南下。”

“郑成亦是!”

——

苑南望走下城头后,去苑家大宅寻那个女子,可始终未见踪影,他有些意外,然后想了想,飞奔去城外一条小河旁,总是是看见了那生了两个酒窝的女子。

苑南望笑道:“我喜欢你,许久许久之前就喜欢你了,以前我说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做苑家家主,一个是其实没告诉你,现在告诉你,就是娶你,怎么样,嫁给我好不好?”

那女子笑颜如花,两个酒窝异常好看。

她轻轻点头。

——

有负剑道人下山,有捧剑中年男人南下,亦有一身青衣的悬刀文士往南。

三人在一处渡口处相遇,各自无言,都知道这次是去送死。

以死换大楚。

可在渡口处站立片刻,便看到有一人踏江而来。

是个面容看不清的身影。

书院掌教画孤心!

这位气机异常磅礴的书院掌教,曾是首榜第一,现如今竟然又悄然入第七境!

可他此刻出现,竟然是要拦下这三位要为大楚而死的大宗师。

而且他杀机暴涨。

晋南衣握住手中短刀浮名,朝着薛道冲和辛白味笑道:“你们且先死,晋某随后就来。”

辛白味身形掠走,薛道冲则是打了个稽首,轻声道:“晋先生,当得宗师之名。”

晋南衣没有说话,只是身上刀意暴涨。

他不曾知晓,为何那位书院掌教会在现如今出现在这里,可他知晓的事情是,他晋南衣未入第七境,非是不能,只不过是不愿而已。

薛道冲离去之后,这条大江江畔便只剩下两人。

画孤心自恃第七境,没有追击,想着先斩杀这个晋南衣之后再说。

晋南衣握住刀柄,漫天刀意,刀气更是一缕一缕溢出。

这座江湖,前面有汤槐安和楼知寒两人为天下刀客敬仰,后面有他和楼知寒两人站在刀道巅峰,现如今楼知寒与汤槐安作古,世间用刀之人,再无人能够与他一较高下,甚至这位刀道大宗师,早有机会成就第七境,不过是为了那女子,强行将自己压在第六境而已。

这世上的第七境高手,叶如晦独一份,其余纯粹武夫算上一份,最后面便是那几个老王八投机取巧一份。

晋南衣按住刀柄,一步跨出。

便是第七境!

然后这位新晋第七境武夫一刀劈出,刀气直接撕裂百丈江水。

画孤心大袖微压,竟然将那些翻腾江水再度压回去,这位一直以来都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书院掌教微微抬手,江水成龙。

这位书院掌教,不知何时入第七境,亦是不知为何有这般修为。

可成龙之际,这条水龙便遭遇了一道巨大刀罡。

晋南衣这位天下用刀第一人,一刀将整条水龙劈散,然后刀势不减,再一刀一刀砍向那位书院掌教。

两人不留力。

画孤心漠然出声,“这座江湖,终究是你们这些武夫太多了。要不然不会有现如今这局面。”

晋南衣哈哈大笑,“如此江湖,晋某喜欢的很!”

两位第七境的倾力一战。

两人倾力相杀之际,江水无一刻再回到河道之中。

等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晋南衣一刀劈开那书院掌教的遮掩之物,却发现了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情。

这书院掌教画孤心,竟然是个女子!

怪不得。

晋南衣有些感叹道:“原来世上真有女子能走到如此地步,武道一途,女子差不到哪里去。”

而那书院掌教则是面无表情的出手相杀。

两人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

直到黄昏时刻,方才分出胜负。

晋南衣刀断一半,刀尖刺入画孤心胸膛,刀身在手。

而他的左胸,也有一个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

只不过看样子,实在是要比画孤心伤势轻的多。

生机在不断流逝的画孤心想起了那个书院里的老头子。

她面无表情。

要是大汉未亡,他会是大汉的下一任皇帝,而她则该是大汉的下一位皇后。

这命运,是两人还在襁褓之中便注定的。

可大汉亡了。

当不成皇后的画孤心只能是书院掌教,而那个老头子,也只能是见不得光的老头子。

倒地之前,画孤心凄厉喊道:“陈祁,你我再不相欠,来世不遇!”

晋南衣神色复杂。

这位才踏入第七境的武夫气机动荡,现如今只怕比之第六境的大宗师都有些不如。

可他仅仅顿了片刻,便身形微动,掠向那处战场。

无怨无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