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大人？”</p>
旁边的董承轻唤老者。</p>
他从未见过易相这般出神愣怔过。</p>
“做这首诗的小子，叫什么来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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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歌。”</p>
看着眼前的诗文，卢光彦在心中念出少年的名字。</p>
说不上的滋味浮上心头，让卢公子生出从未有过的困惑与焦灼。</p>
这个他好似看透，却又好似看不透的少年，让卢公子头一次生出茫然之感。</p>
明明是身份干净清白，但却始终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霭；明明是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年，写出的诗却带着不属于少年的沧桑。</p>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不光是卢公子，就连侯府院中的诸多文人，也生出这样的感觉来。</p>
明明仍是年岁最好的少年郎啊，怎么会那般懂他们这些人心中的惆怅，又怎么会写出这样哀愁遗憾中，却又带着释怀与希望的昂扬向上？</p>
冬阳下，流畅飘转的行书潇洒秀逸，婉丽如惊鸿游龙的字迹，是在场诸人都未见过的洒脱，那是与馆阁体的工整精致完全不同的酣畅淋漓，甚至让人的心也随之跃动沸腾。</p>
当然，最让人心旌荡漾的，却还是那首律诗的内容。</p>
——是的，那位林公子所写的，不是相对简单的七绝，而是一首七律。</p>
“仙佛苍茫未可成，凄凉独夜不平鸣。”</p>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p>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用是书生。”</p>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p>
短短五十六个字，写尽了他们这些书生的窘迫与凄惶，写尽了他们好似可以看到尽头的无用一生。</p>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p>
披在身上的伪装，被这十四个字毫不留情的撕破，一点颜面也不留。</p>
甚至有人红了眼眶。</p>
多年屡试不第，他们早已不是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了。</p>
家中上有老父母需要侍奉，下有子嗣儿女需要养育，可他们却依旧浑噩庸碌，什么力也出不上。</p>
甚或家中少有的银钱，父母看病买药的银钱，也都挤留出来，用作他们的书册笔墨资费。</p>
这样的他们，还有什么用呢？</p>
“还是有用的啊……春鸟秋虫自作声，就算不温书习字，就算不走这条多年行不通的坎坷之道，也还有继续在人世行走的价值啊！士农工商虽有尊卑，但谁又能保证，这条仕途之路，便比我先前躬耕陇上更轻松更值得呢！”</p>
沉默之声里，忽然一位中年男子喃喃开口，到最后竟是癫狂般疯笑出声，一把撕碎手中的诗稿，扬手一挥。</p>
在雪花般的纸屑里，男子大笑着扬长而去。</p>
没有理会其他人，更没有再去先前那样去顾忌迎合侯爷的颜面，就那般由着自己的心，如当年李青莲一般，仰天大笑出门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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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宿阳娄蠡吧……”</p>
人群中传出一阵骚动。</p>
对这些长时间交际的文人来讲，这个名字并不陌生。</p>
那是他们所有人当中，科考之路走得最难的一人。</p>
一路从乡试到如今府试，他考了整整二十四载，却依旧连个举人都不是。</p>
背井离乡二十四载，皆因羞于没有官身，无颜面见家中双亲。</p>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前些日子还誓要再战三年后的州试，如今却在看到小儿所做的诗作后，倏然放弃了这些年来的坚持。</p>
不知怎的，在娄蠡离去之后，竟是有不少人替他松了一口气。</p>
或许很多时候，并没有必要去执著一条不适合自己的道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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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蠡之后，再没有人如他这般贸然离去，但留下的人里，却有不少都恍似忽然神清目明。</p>
应承之声不再，园子里便多少显得有些冷清了。</p>
到了这个时候，八首诗全部都示于人前，也到了该评个高下之分的时候了。</p>
点评自是不能凭借一家之言，可在场诸人虽说写诗的水准参差不齐，但欣赏诗作的能力却大都不差。</p>
只是结果却依旧不好明断。</p>
最大的为难之处在于，今日这八首诗的评判标准已经超越简单的立意文采。</p>
但既然有比较，结果总还是要有的。</p>
虽然这个结果或许伤人，但对安平侯来说，已经是让各方尽最大的可能各得好处。</p>
八首诗里，卢公子的诗作与宋传祺、张瑾澜、姬修齐三人的诗文同列第一。</p>
个中原因，不说也明，所以饶是郭子君心中愤然，却也不得不接受。</p>
列在第二位的，是四大公子中的其他三人。</p>
既是诗作本身出彩，也算是为几位才子挽尊。</p>
至于最后一名，则是写出那首七律的林姓少年。</p>
缘由则是诗生耄耋意，不见少年风发意气。</p>
而最终文斗的比试结果，则是平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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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结果一出，宋传祺当即不平起来：</p>
“怎么可能是平局！而且小舅子你诗写得那么好，怎们可能才排到最后一名！”</p>
说着便要扬声理论，却被天歌拽后一步：</p>
“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p>
“可是……”</p>
宋传祺还要再说，却被天歌打断：“没有可是。我们至少没有输，不是吗？”</p>
“但这结果明显有失偏颇！”</p>
小舅子四首诗里有三首都拿了第一，没有道理第四首更好，却拿了最后一名。</p>
这分明就是安平侯为了照顾那几个小子的颜面，故意偏向四大公子。</p>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天歌说完这话，看一眼旁边的姬修齐。</p>
后者受意，连忙应声相劝：</p>
“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知道林哥儿很厉害就行了。这时候莫要再冲动而节外生枝。”</p>
听出姬修齐话里的意思，宋传祺顿时安静下来。</p>
不远处的郭子君瞧着这边的动静，不由带着狐疑与几分不甘看向卢光彦：</p>
“光彦，你觉不觉得那四个小子有些奇怪？不对，应该是那个姓林的。”</p>
卢公子眉毛微动：</p>
“怎么奇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