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医药(1 / 2)

 虽然只是两岁多的孩子,但正因为是孩子,打人不知留力,点点全力出击,一掌扇在皇帝脖子和脸颊的交接处,其实也是颇有些痛的,皇帝被打得一时都没回神,但见女儿在怀里哭得凄惨,却是怎么都没法生出气来,只是苦笑着揉了揉痛处,抱着点点上下颠了颠,道,“好点点,谁不要你呢,快别多心了,爹和娘都爱着你呢。”</p>

点点不大吃这一套,哭声越响,“骗人!骗人!”</p>

“爹没骗你呢。”皇帝已经有点头疼了:真不知道那些养娘是如何带孩子的,点点的哭声又尖锐又吵嚷,响在怀里着实是有点烦人。“你说爹怎么骗你了是不是?”</p>

“就是骗人!”点点怒道,“你平时都三天来一次的!这回好多天没来了!爹骗人!我不要你了!”</p>

说着,便要从皇帝怀里挣扎下来,皇帝忙使劲抱住,不由也冲马十伸了伸舌头,大感小闺女厉害:别看她才几岁,心里有数着呢。</p>

“这……爹最近忙嘛。”他还想寻找借口蒙过女儿,点点哪里会受他的蒙骗,她和一尾活鱼似的,左扭扭右扭扭,很快从皇帝怀里滑脱了,甩着手走到门口,盘膝往当地一坐,胖墩墩的身影好像个画里的元宝儿,就是衣服凌乱了点。</p>

“都不是好人!”她自言自语地哼道,“我谁都不要,我要走得远远的!”</p>

看来是骗不过去了,皇帝也头疼:他相信,点点身边的人是肯定不会和她乱说什么的,这孩子估计就是从永安宫的氛围,和自己反常的缺席感觉到了什么,这才想方设法地跑到乾清宫来找她。</p>

这么冷的天,也难为她一个小小的人如何可以摆脱身边的侍女跑到这里,皇帝想想,不由得都有些为女儿心惊肉跳——这万一跌倒,可不是闹着玩的——却也有些暗暗的骄傲:小孩子厉害点,总是比憨傻些好。越是厉害,以后就越不容易被人欺负了去。</p>

“好好好,爹和你说实话。”他转换了策略,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去搭点点的肩膀,见点点没动,方才使力把她抱起来,“爹不是忙,爹是……嗯……爹是因为你娘生病了,会过人,所以才不能去看她。”</p>

点点一听,又要挣扎,小手挥起来就打,脸儿涨得通红,张开嘴就大哭了起来,“爹骗人——哇——爹骗人——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姆姆——姆姆——”</p>

都说子女连心,点点刚才是干嚎,有点吵闹的意思,那也还罢了。这回哭得泪珠儿直冒,一张脸红得快滴血了,皇帝看了,心里也不好受,他彻底放弃了糊弄女儿的念头,妥协道,“你这孩子——好好好,爹错了,爹错了,爹错了还不行吗……你要姆姆,就回去找她好不好?”</p>

点点却又不肯走,抱着皇帝只是哭,皇帝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环顾四周,点点的养娘、乳母一个都没找来,实在是十分孤立无援。</p>

且喜屋内的宫女都是识得眼色的,早在马十示意下退了出去,皇帝也比较容易就把身段放下了,细细地哄了女儿几句,又扮小狗,又扮小兔子,好容易把点点哄得稍微能听进去话了,不嚷着要姆姆了,方才认真道,“好吧好吧,爹告诉你,没去永安宫,是因为爹和你娘拌嘴了——”</p>

“什么叫拌嘴呀?”点点不哭了,擎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父亲,眼睫毛眨巴眨巴的,上头还带了没掉下来的眼泪。</p>

“拌嘴就是——”皇帝被她逗笑了:这丫头,能从永安宫跑到乾清宫,能识破他的谎话,却不知道什么叫做拌嘴。“拌嘴就是……爹和娘不要好了。”</p>

“啊——为什么呀?”点点瞪大眼,有点明白了,“这个——这个拌嘴是不是就是、就是,我和圆圆姐姐,我要……我要吹苇笛,她要……嗯,她要折纸,我就不和她好了,然后过一会就又和她好了。爹,这个是不是就叫拌嘴呀?”</p>

“是。”皇帝再沉重的心情都被说轻松了,他笑个不住,“圆圆姐姐不爱吹苇笛啊?”</p>

点点脸色顿时一沉,冲父亲告状,“她说我吵!我说我哪里吵了,我一点也不吵,是笛子本来就吵,圆圆姐姐说我胡说八道,我说她胡说九道,她就生气了!”</p>

她嗫嚅了一下,“不过一会就又好了,她给我酪吃,可好吃了——”</p>

她笑了开来,脸上再看不到一点暴躁和任性了,甜美得要命,本来还僵硬着不肯和父亲太接近,这会儿便自动自发地爬到了父亲腿上坐着,“爹,我脖子上红了一片。”</p>

“是‘你’脖子上红了一片。”皇帝纠正道,“都多大了,怎么还会你我不分呢?”</p>

点点傻笑了两声,凑到父亲脖子边上,也不知道就是自己打的,傻呵呵地道,“我帮你吹吹,啊——呼——”</p>

多少珍贵的药膏,都比不上女儿鼓着腮帮子,还带着口水星儿的这么一吹,皇帝笑了,抱着软软的重重的小家伙,“好了好了,不疼了,别吹了,仔细吹岔气。”</p>

他从怀里抽出帕子,想为点点擦掉眼泪,只是终究少与幼儿接触,力道轻重拿捏得很不自信,还是点点自己凑上来,很娴熟地把脸蹭到了帕子上。马十转身出去,不久后捧了个小银盆进来,给皇帝递来了绞好的热手巾,皇帝仔仔细细为女儿揩了脸,两人相视一笑,点点凑上来很主动地亲了皇帝一下,环着他的脖子道,“爹——我饿了。”</p>

“那就吃点心。”皇帝说,“想吃什么?”</p>

“随便。”点点摆着腿,“爹,那——那你什么时候和娘和好呢?”</p>

“啊?这个啊——”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实在是太卓越了,皇帝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梗了一会,见屋内连马十都返身出去倒水,只余父女二人,方才不那么大声地道,“这个……爹也不知道。”</p>

点点立刻又紧张了起来,连珠炮地问,“为什么不知道呢,怎么不知道呢,为什么不和好呀?”</p>

皇帝想了一下,声音又小了点,“嗯……因为,爹对娘特别好,但是娘对爹不好。就像是你和圆圆姐姐,圆圆姐姐一直都对你特别好,但是你对圆圆姐姐就不大好,那圆圆姐姐就不要和你好了。”</p>

点点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但她半点都不赞同,“乱说!”</p>

刚才还骂母亲呢,这会又容不得父亲说母亲半点不是了,小姑娘板着脸气哼哼地道,“娘特别好!娘对谁都好!不许你胡说!”</p>

“是吗?”皇帝失笑道,“娘有这么好啊?”</p>

“娘就是好。”点点双眼乱转,明显在寻找理由,她眼睛忽然一亮,大声道,“你瞧,娘……嗯……娘都好多天每次从屋里出来了,肯定是因为和你拌嘴,所以躲起来哭。”</p>

她不但现学现卖了拌嘴这个词,而且还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说越觉得娘好可怜,语气都动情起来。“我和圆圆姐姐拌嘴以后,也想偷着哭,都是你,把娘给气哭了!”</p>

“你娘那不是躲起来哭,她是……”皇帝原来还笑着,笑到这会儿就断了,他皱起眉,暗暗地算了算日子。</p>

这都快十天了,难道她脸上的伤处还没有痊愈?</p>

徐循哪怕是不见外人,也绝没有不见儿女的道理,一直不和点点见面,的确只有这么一种可能……糟了,自己该不会是真把她给打坏了吧?</p>

他立刻就想起了最后一眼见到徐循的时候,她捂着脸歪倒在地上的样子……当时他在盛怒之中,见到她那副钗横鬓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狼狈相,心里最多的还是宣泄过怒火的报复快感,虽然也有些不忍,但转头出门时,还是爽快居多,根本就没想到,他下手用了全力,她是否承担得起……又或者说,当时他已经气到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了,打得越狠他还越觉得出气。</p>

但现在,经过近十天的时间,经过袁嫔和孙皇后的二次洗礼,当时心里的那股子邪火,已经下去了不少,留下来的更多还是难堪。皇帝没有对女儿撒谎,一时半会,他是真的不想见到徐循,不说她当日那激烈言辞对他造成的伤害,只说她那个人在那里,就已经令他颇为难堪。徐循就像是血淋淋的现实,她不能说有错,但现在却很难给他慰藉。</p>

不想殉葬是人之常情……难道他不知道吗?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还剩些什么?为什么连聊以自.慰的一点宽解言辞都要戳穿?她说的话是不假,皇帝就是人,谁会比他自己更清楚?但为什么就不能容许他抱有一点小小的幻想,觉得自己和一般人并不一样呢?为什么连这点自信都要击破?</p>

没有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好的……</p>

就是现在想起来,这话都是刺心疼,皇帝真想问问徐循,她心里到底有他没他?是,她死了,他也不会跟着死,他死了,她想活也无可厚非……可她能不那样说话吗?那么一句赶一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想想,听了这话他不会伤心,不会难受?</p>

现在屋里也没别人,就俩人的闺女,皇帝可以对自己承认,他……他心里是有徐循的,起码现在,知道自己把她打重了,就算是再生她的气,他的心也抽抽了一下:他是练过的,手上劲儿大,万一把她打坏了怎么办?牙齿打脱了,可就再长不出来了……</p>

不管怎么说,打女人毕竟不是汉子所为,本来还是满满的辣气壮,这会儿顿时气虚了三分,辩解的话,在点点跟前就说不出口了。皇帝看点点还分外期待地望着自己,等自己给她一个解答,不由得有几分汗颜,他——</p>

可耻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娘不是生病呀?”</p>

点点有几分得意,“这个——简单那!我不舒服,曹姨姨不舒服,都是请太、太——”</p>

“太医。”皇帝已经明白了,不免又小小的惊叹兼骄傲了一下:女儿聪明呀!</p>

“对,请太医!”点点笑了,“娘生病了怎么不请太医呀,我就和姆姆说,娘没生病,你们都骗我——可姆姆硬说没有。”</p>

说到这,她又有点生气了,“我不要姆姆了,爹,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在一起!”</p>

皇帝失笑道,“好好好,那就和爹在一起……今晚和爹睡,好不好?”</p>

点点点头应了,“好!”</p>

她笑开了,不知不觉就自己反了口,自言自语道。“那明天再回去找姆姆。”</p>

不等皇帝捉她的话口,她又问,“爹,娘不是生病,那是什么呢?”</p>

皇帝额头上流下一滴汗,“你是怎么从宫里跑过来的呢?”</p>

这就说到点点的得意事了,她手舞足蹈,讲述了一遍自己的脱逃大计划,“我就想……嗯,先出去,出去以后让他们带我找爹。姆姆不听话,不要她,欢姐姐听话,要欢姐姐。结果,结果我那天睡着了……”</p>

又有逻辑,又很混乱地说到了她从御花园冰雕丛中脱逃,一路往乾清宫跑的那部分,皇帝已经是对女儿有点刮目相看了,点点道,“后来欢姐姐还是把我捉住了,我说要来找爹,她不许,说要回去找姆姆,后来,后来我们就遇到娘娘了。”</p>

“哪个娘娘啊?”皇帝眼神一闪,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p>

点点偏头思考了一下,很肯定地冒了三个字,“大娘娘。”</p>

和说到欢姐姐、姆姆、爹、娘这几个人时,那充满了亲近的语气不一样,小小的一个姑娘,语调居然是如此的不肯定,皇帝一听就能明白:只怕,点点并不太喜欢这个‘大娘娘’。</p>

“大娘娘让你来的吗?”他不动声色地诱哄着女儿。</p>

“嗯。”点点扳着手指头给他复述,“大娘娘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来找爹,问我找爹做什么,我说……我说我不要弟弟……”</p>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偷偷地翻着眼睛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方才低声续道,“我说我要爹把弟弟抱走……我不要弟弟……”</p>

“那大娘娘听了说什么?”皇帝笑了。</p>

“大娘娘听了就笑了,”点点说,“好像挺高兴的……她说,什么,什么天伦,我记不清了,然后又说,想见那就见吧。就让一个老嬷嬷带我们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