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一上学,水澜就去老师面前告了洪衍武一状。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常老师的处理方式却很轻描淡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敷衍。他竟然没拿洪衍武怎么样,只让他当面给她道了个歉便算完事。而且洪衍武的态度也极其不诚恳,甚至眼里还带着明显的讥笑与得意。
为了这个,水澜特生气。她怎么也想不通,常老师干嘛对这么一个“差生”如此袒护。
她就纳闷了,老师不是都应该喜欢“好学生”的吗?难道她堂堂一个班委会委员,在常老师的心目中,还不如一个全校知名的淘气鬼吗?
再说了,常老师明明知道管理这种“坏学生”正是班委会委员的责任,可为什么偏偏还要敷衍了事,纵容这种破坏纪律的不良风气呢?
这岂不是混淆界限,立场不坚定嘛……
水澜在内心深处的确是对常显璋生出了诸多的不满,但同时,她也明白老师的地位是在她之上的。她更懂得,无论怎样,老师也代表了某种权威性的东西,而且往往最喜欢顺从的孩子。
所以她便极力克制自己的真正情绪,还强自作出了一幅胸怀宽广、不予计较的样子。
都说从小看大,这话说得相当地道。人的脾气秉性是天生的,命里注定水澜适合吃“官饭”,此时便已初显端倪。
只是,水澜在成功获得老师赞许的同时,也恰恰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洪衍武可不是吃素的,而且还小心眼。对于报复,他天生就有着一种近似狂热的喜爱。
结果当天放学回家后,当水澜打开书包整理东西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一件平生最难以容忍的事——洪衍武这坏小子,竟然在她包着精美书皮的语文书中,夹进去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旧鞋垫。
水澜当即就大叫一声把书扔了出去,并且随后还冲出了屋子,在院儿里一个劲儿地犯呕,老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她可是个顶爱洁净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埋汰的亏。这也太恶心人了!
当天晚上,她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很久。而从此,她便对洪衍武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没有缓和过……
不过,尽管水澜觉得空前的委屈,认为老师对洪衍武有一种不讲理的偏心眼儿。但是作为常显璋来说,对这个理由却很好解释。
首先而言,他对于洪衍武在归家途中干的那些恶作剧并不太在意,至少不会因此作为评价一个孩子品质的标准。
因为他也有过童年,在他看来,小孩子没有不喜欢搞恶作剧的,要不就不是小孩子了。虽然不打架不闹事的学生也有,但毕竟是少数,而且更多的是女孩子。
其次,他也认为这件事是赖他自己有些疏忽了。
因为历史上的前车之鉴实在太多了,“张飞怒打督邮史”,“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其中道理明明白白就摆在那里。
而他既然明明知道水澜是个爱较真又喜欢对同学显示权力的女孩子,那么就不应该把气性颇大的洪衍武,一推六二五地完全交给水澜来管理,更何况他提前连半句嘱咐都没有。
所以说,正因为他的粗心大意,这俩孩子之间冲突的发生,在当时就已经注定是一种必然的结果了。
还有最后一点,那就是他才刚刚把洪衍武给拢住,这个时候可是建立彼此信任最关键的时候。如果他支持水澜对洪衍武加以严惩,那么他之前一切努力必将付之东流,日后他再想与洪衍武再恢复这种坦率交流的程度,也将会难上加难。
因此,他又怎么肯做这种前功尽弃的傻事呢?那也就只能象征性的啊哈两声,再让洪衍武给道个歉,就这么不凉不热的马虎过去。
话又说回来,也幸亏水澜是个极有心计的女孩子,肯为了老师屈就自己,否则这件事也没这么顺利收场。
不过,他作为一个生性散淡,又一向对名利持冷静态度的人,其实倒并不欣赏水澜这种“小聪明”和“积极向上”。
虽然他很确定,水澜今后会得到除了他以外的许多老师或领导的青睐,她的前程或许也要比其他的孩子要远大的多,甚至会走上一条与班里大多数的同学完全不同的“光明”、“上进”的道路。但他却丝毫也不觉得这是一种幸福,反而还隐隐有些可怜她。
因为这个年纪女孩子,本应该是最简单,最纯真的。可偏偏水澜的心里,却似乎已经埋下了成人才会有的事故和价值取向。
而这么一来,不管她自己究竟愿意与否。她的童年,此时就已经结束了……
常显璋的家住在平渊胡同。下午放学时,他照常履约,带着洪衍武和陈力泉一起回了家。
这里离福儒里实际上就隔了一条街。洪衍武和陈力泉要是回家,一拐弯就到了,五分钟就能跑个来回。所以,即便晚一些回去也没什么妨碍。
不过,常显璋住的房子可和他们俩的家不大一样。因为那是在这一片胡同里,属于绝对鹤立鸡群的三栋六层苏式小楼之一。
这种楼房别称“火柴盒”,是从前苏联那里学来的,在京城,从五十年代初期一直到二十世纪末,都一直在使用。虽然谈不上什么美观性,但实用性还是很强的。远比用“干打垒”式的建楼方法兴建的“简易楼”,和用集体宿舍另改它途的“筒子楼”要高级的多。
因为拿“简易楼”来说,最大的特点是“窄、小、低、薄”,住着不仅冬凉夏热,人口密度也高。
而“筒子楼”虽然建筑质量要强一些,但因为原本没有独立的厨厕设备,往往走廊就变成了公共厨房和旧物杂陈的所在。
与之相比,“火柴盒”的优越性也就体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