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路灯,洪衍武一看那眉眼确认是胡二奎本人无疑,当即便大喊了一声“打!”
就在他这声号令之后,一阵飞沙走石,他和陈力泉把鹅卵石同时连续不断地扔了出去。
而随着一声鬼哭狼嚎似地惨叫,脑袋“中弹”胡二奎马上抱头鼠窜缩进了窗户,再然后,他家的玻璃便砰砰啪啪地被他们扔出的石头砸了个粉碎。紧接着,屋里甚至又传来其他人的哭叫声。
洪衍武见一招得手,登时眉开眼笑,神清气爽。他马上招呼了一声“跑!”便带头撒丫子开始狂奔。
陈力泉自然唯洪衍武马首是瞻,见状也跟着扔了手里的石头,紧紧迈步相随。
要说洪衍武这小子策划的这个“报复行动”还真算得上是计划周密。从一开始的侦测敌情(探问住址),到隐蔽伪装(躲在暗处阴影里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然后诱敌而出(用骂街引诱),再到集中火力实施打击(石头打人带砸玻璃,一石二鸟),最后到见好就手及时撤退,每一个步骤无不是算无遗漏,丝丝入扣地在按照计划在进行。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可以全身而退,完成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的。只可惜洪衍武还是百密一疏,终究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算计到。因此,他俩最终还是落入了敌手。
那究竟忘了算计什么事呢?
街坊邻居!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只要是住胡同的人家,街坊邻里的关系那是亲近得没得说了。毫不夸张的说,真比亲戚还像亲戚。究其原因,这主要是由特殊年代的居住特点造成的。
第一,当时户口管控严格,京城又人多房少,搬家的情况很少,所以做邻居这件事,那基本是要相处一辈子的。而且哪怕就不住一个院儿,一条街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间那就没有不熟悉的。
第二,当时居住条件极其简陋,这也就导致各个家庭几乎全无隐私,彼此底细大多知道个底儿掉,加上社会整体物资匮乏,谁都有个急事难事,彼此一帮忙,长年累月下来,情分逐渐深厚,也就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
所以说,别看胡二奎一家子为人都不怎么地道,可他们毕竟也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特别京城人又讲究包容他人,大多数的人为一些小事也不爱跟他们计较。这样一来,邻里关系其实也处的还可以。那么他们家一旦出了事,也就有不少的街坊会自发地来帮忙了。
这天晚上就是这样,一开始有几个进出这条胡同里的人,旁观洪衍武跳脚骂胡二奎,本来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可他们下面一见俩孩子竟敢动石头砸人家窗户,那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因此,等他们再一看见俩孩子惹了事之后拔腿就跑,马上就有人跟随上去就追。
那么自然,孩子又哪儿跑的过大人呢?再加上这是人家地面儿,一路上又不断有遇见的熟人帮忙围堵。结果,洪衍武和陈力泉压根就没跑出这条胡同,就被几个大老爷们像抓小鸡子一样给按住了。
俩孩子落了网,几个“见义勇为”的大老爷们自然都义愤填膺,不依不饶地指责洪衍武和陈力泉“缺德冒烟儿,不干人事儿”,替被砸的胡家大抱不平。甚至有几个情绪激动的主儿,还忍不住用满口脏话,直“问候”他们的父母。
而此刻,洪衍武和陈力泉的胳膊却都被反拧住,疼得简直钻心裂骨,一动也不能动。这下让他们简直就像两个小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惶然不知所措。并且当他们看到气急败坏地胡二奎捂着他那头破血流的脑袋走过来时,也满以为今天是躲不过一顿胖揍了。
可哪知胡二奎在一眼认出他们之后,不但没有选择实施暴力惩罚,还反而叫人来帮忙,把他们亲自礼送回了陈家。
这一下又让洪衍武误以为胡二奎一家子都是草包,根本不敢动他一个指头。于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又装出一副英雄好汉的样子,对胡二奎大肆辱骂奚落。几次把陪着胡二奎同去的人,都气得差点单独揍他一顿。
其实,胡二奎之所以这样做,可绝非出于宽容大度的高尚品德,或是良心谴责内心愧疚。不过是他因为畏惧“陈大胡子”的威名,担心一旦伤了俩孩子,陈德元会为他们出头,再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但到了陈家以后,却和胆战心惊又恼羞担心的胡二奎想得完全不同。陈德元可是个光明磊落的主儿,他根本干不出黑白混淆的事。一听洪衍武和陈力泉干出了这件事,他一丝一毫也没护短,当即就说要包赔胡家的所有损失,并且还大打出手,狠狠地把两个孩子臭揍了一顿。
要知道,陈德元的手可是抡大铁锹的。那大巴掌轮着皮带,轮流抽在两个混小子的屁股上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顿时,就让俩孩子凄惨的喊叫响彻观音院的东西两院。这也让本想靠着自己卖苦来巴结陈德元的胡二奎大感意外,最终悻悻然地不解而去。
不过,要说起洪衍武和陈力泉这次行动的战果,那也是满大的。别看他们只砸破了胡家的一扇对开门的小窗户,可却一下子伤了胡家的三个人。
因为除了头破血流的胡二奎是直接被鹅卵石砸中的以外,胡二奎那满脑子“人心算计”的爹也被飞进屋的碎玻璃给拉伤了。而胡二奎那最善于搬弄是非的妈,却是因为飞进屋子的石子打翻了热水瓶,导致她那只穿着拖鞋的脚丫子被烫伤了。
但这种丰硕的战果,却也直接导致陈家和洪家各自无端损失了二十块钱。要知道在那时,陈德元相当于行政20级的一月工资才只有六十一块钱。而洪衍争作为一名木材厂的1级工人,工资只有三十一元。
因此,洪衍武和陈力泉便为此遭到了一种特别的惩罚。那就是陈德元责令他们,必须利用业余时间挣出这笔赔偿费来。于是乎,两个孩子每天都要搬个板凳坐在门口拆线头。
拆线头当年妇女为贴补家用赚点小钱的活计。主要是把针织布的下脚料拆成线团,可以擦机器、擦车什么的,拆线头按斤算,一斤大概是几分钱。
陈德元为两个孩子领来的下脚料都是用麻袋装着的,大麻袋墩那儿比他们还高,在陈家门口一溜摆了仨。
这样一来,洪衍武和陈力泉也就哪儿也去不了了,看小人书更是想都别想。除了吃饭,他们见天都得在门口对坐着拆线儿,红的、白的、黄的、绿的。那些原材料有许多种颜色,他们跟前堆起的线头也五颜六色。
但凡有邻居经过,见了这副情景总是故意要问他们一句。“你们俩小子,又拆线头儿玩儿哪!拆多少钱的啦?”
而每逢此时,洪衍武和陈力泉也都是一脸苦相,似乎难受程度比当初挨皮带抽都痛苦。那可是非常非常之监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