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四 十年国辱自今雪 永无休止的战争(13)(2 / 2)

长城之险固可守,却不可死守,当守活。何为死守屯兵长城险隘,与敌军鏖战雄关,经月累日,无进退之余地,令士卒死伤无数,是为死守。何为守活拥百里之地,游战于野,进可击敌,退可拒敌,进退之间可疲敌,使敌军忙于应付捉襟见肘,未至雄关而困顿,既见雄关而心生退意,是为守活。军帅发兵营州,此举意在如此,此乃胜敌存己之道也

一番话,让李彦饶既惊讶且敬佩,他本军中宿将,知晓利害,细思之,更觉此计之妙,不由得面向李从璟抱拳:军帅深谋远略,末将不及也

李从璟摆摆手,笑道:司马只为将军说其一,尚有其二未言。

还有其二李彦饶更觉讶然。

李从璟点点头,手指一人高的巨大边地舆图,对诸将言道:今大唐与契丹争雄,我等与契丹大军征战,经年累战于边地,其意不在别处,皆欲据对方土地为己有。谋地之法,有豪夺,有蚕食。眼下,我已得平州而复占营州,是为得寸进尺,得寸进尺是谓豪夺,豪夺则虎狼之太尽显;今我等得平州,契丹已然发大军来攻,若复占营州,必为契丹所不容,阿保机必与我决一死战蚕食则不同,蚕食之法,得五寸,退两寸,一算之下尚得三寸,今我发兵营州,夺营州城而待契丹大军,彼来则我退,奉还营州,届时契丹得复一地,便是得一利,而我等再退保平州,力战不退,则契丹何能死战克雄关当其退兵之时,平州仍在我手,我得保已获之利此,即为蚕食谋国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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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今我等蚕食之法,必攻克营州,克而不占,方能保得平州无虞

李从璟话说完,房中鸦雀无声。

军中将领多粗莽汉子,大字不识一个的多得是,听了李从璟这番话,有人已被绕得雨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战军将领因皆识字知书经常有此等军议之故,大多已听明李从璟话中之意,顿时大为佩服。李彦饶杜千书不用多提,已深为李从璟这番话所折服,便是李彦超赵钟鸣,也深解其妙,都惊得一时愣在那里。

赵钟鸣感叹道:军帅谋国之法,深得纵横家之精髓,下官敬佩

杜千书摇头而赞,军帅真乃神人也

半刻之后,诸将皆拜,军帅英明,我等拜服

军议至此,议题已有结果,李从璟遂道:军令:将士各自准备,两日后兵发营州

我等谨遵帅令

算起来,李从璟率军攻克平州城,已过去一个月之久,在此地他见识了边地儿郎的血性和对契丹的仇恨,亦谋划出了日后护边击贼的计策,如今要离开平州城去往营州,李从璟一时竟然有些感慨。此番去往营州,战事到底会如何,目下还不可预知详细,但即便是退保长城,恐怕日后他也少有机会再来平州城了,毕竟幽云中枢之地是幽州,他往后是要去幽州坐镇的。

怀着这种淡淡的情绪,李从璟忙里偷闲,于黄昏时分踏上街道,在城里随意转悠起来。

平州城早已恢复正常秩序,街上人来人往,坊市间有店铺摊位在营业,一片热闹平和之相。穿梭其中,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李从璟心态祥和,一丝笑意挂上嘴角。

这是我打下来的城,是我护卫的民啊李从璟脑海中蹦出这么一句话。

兔崽子,滚滚滚,好生跟着将军去征战,护边击贼,不要在老子面前做女儿之态一阵呵斥传入李从璟耳中,他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老者正在对一个儿郎摆手。那儿郎披甲持刀,在老者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方起身一抹泪,转身大步离去。

一身青袍的李从璟与儿郎擦身而过,老者看到李从璟,顿时露出惊奇喜悦之色,小跑过来,远远就拜:小民见过将军

李从璟觉得老者有些眼熟,细想之下终于记起,这可不就是克平州城那夜,和众多百姓聚集于官衙前,与他说了不少话的老人么。他连忙走过去,扶起弯身的老者,笑着对老者道:老人家不必如此,近来可好

托将军的福,老头子好着呢老者笑着答道。

与老者寒暄两句,李从璟问:方才那军士是老人家的儿郎

说到这,老者一脸自豪,欣慰的笑道:不错,是老头子那不成器的儿子不过他到底比老头子有出息,当年我年轻时想从军,但因为个子矮没被选上,如今他倒是幸运得很,进了将军的百战军呢说完,看向正离去的儿郎,满面笑意。

夕阳的余晖中,披甲持刀的儿郎身板笔直,在人群中大步行向城外的军营。

金黄的阳光洒在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将他干涸的眼眸映得发亮,愈发显得笑容慈祥。李从璟静静看着这一幕,那一刻,他竟觉得老人的神色,带着神圣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