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洒落城头,满目疮痍的城墙沐浴在暖色中,似乎连血腥气都消散了不少,黝黑残破的女墙,也似在这一刻迎来了重生的希望。
然而,当夏鲁奇看到城外的场景后,就知道重生并未到来,到来的只是又一日地狱。
西川兵马自营中而出,在营前结阵,又摆开了攻城的架势。清晨本是静谧的,战阵的调度却让四周一片喧闹,土地上灰尘迫不及待散开,攻城车巨大的车轮隆隆作响,铁甲铁蹄,没有让这个清晨在沉静中虚度的打算。
今儿什么时日夏鲁奇忽然问身旁的人。
九月十八。回答他的是整个身躯包裹在铁甲中的史彦超。
九月十八夏鲁奇沉吟,岿然叹道: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是。史彦超未必理解夏鲁奇的意思,所以他用军人的方式简单回答。
遂州战事,自白露时节发起,至今已历四十余日。夏鲁奇望着城外的西川军,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却抚在城头上,他的目光很柔和,有种怀念的意味,又似乎有些感概,这座城池,至今还没有被攻破。
是。史彦超的回答依旧简单,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夏鲁奇看了史彦超一眼,未戴兜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之色,四十余日以来,你历经战阵数十,从一介队正,已成为而今的城防军指挥使。
是。史彦超道。
若是此战能胜,战后计算功劳,你的前程已不可限量。夏鲁奇又道。
此战会胜。史彦超回答。
不错。此战会胜。夏鲁奇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的目光又落在城外的西川军阵上,虽说此战武信军伤亡不小,但城外的军力却消减得比我们更快。
的确如此。史彦超也露出了笑意,显得颇为骄傲。
但有件事你却需要明白。夏鲁奇忽然神色怪异起来。
何事史彦超问。
城中的粮草,已坚持不了十日了。夏鲁沉声道。
末将知晓。史彦超敛眉沉目,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也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夏鲁奇问。
十日之内,若不能胜,就只能亡。史彦超道。
是不能胜,就只能败。夏鲁奇似乎在纠正史彦超。
这没有区别。史彦超道。
夏鲁奇理解史彦超的意思,所以他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看着史彦超。
史彦超转过身,迎上夏鲁奇的目光道:城池若破,军帅也不会苟且。既然如此,军帅何必如此看末将
夏鲁奇又笑了,本帅身为遂州节度使,身负皇命,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史彦超道:这却跟末将并无不同。
哦夏鲁奇颇为好奇,转念一想,忽然问道:是不是从演武院出来的人,都如你这般
史彦超道:身负国恩,若不能为国解忧,自当以死报国。
夏鲁奇兴趣更浓,这是演武院要求的
史彦超道:没有任何人要求。
夏鲁奇道:哦
史彦超道:每个良心未泯之人,都该如此。
夏鲁奇收回看向史彦超的目光,沧桑而深邃的眸子涌动着难以言状的情绪,道:很好。
史彦超道:军帅可以下令了。
夏鲁奇终于动容,你知道本帅要下达何种军令
史彦超昂首道:出城逆击西川军,末将已做好准备
夏鲁奇严肃道:你可知,城中兵少,本帅能拨付给你的人就更少,而城外西川军,少说也还有万余,然则此番出城,却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史彦超道:末将知晓。
夏鲁奇眼神锐利,如同要看透人心,既然知晓九死一生,为何仍然如此果决
史彦超垂下头,双拳握紧又松开,最后说了两个字:责任。
夏鲁奇怔了怔,责任
史彦超点头道:对此战胜负的责任,对帝国兴衰的责任
夏鲁奇却是一声冷笑,道:此战胜负,责任在本帅,而不在你一介小校;帝国兴衰,责任在衮衮诸公,不在你一介平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难道不知
史彦超转过身,按刀挺胸,兜鍪中射出两道锋利如刀沉重如山的目光,一字字无比庄重道: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大丈夫立于当世,肩上若担不下一个帝国,此生枉为男儿
夏鲁奇不说话了。
史彦超转过身,看向城外,敌军千万,山河辽阔,话不多的他此时以近乎神圣的语气道:责任,非是他人强加,而是自己主动担起。入演武院初日,秦王便说过,大唐要强盛,要重现荣光,就需要愿意将帝国荣辱扛在肩上的军人而大唐男儿要施展抱负,要挣下大功业,就需要帝国来给予机会大唐愿意创造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不负热血,热血也不负国家的时代
夏鲁奇沉默下来,良久,他呢喃道:秦王昔日匆匆一晤,未及深谈,可惜
他复又看向史彦超,心中疑虑已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