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打开折扇,笑道:先前孔循不愿动身,无非是怕到洛阳后就被绑住手脚,再也脱不得身,当然,他也担心朝廷治他先前拦截刑部官员的罪。如今陛下连下三道诏令,他再不进京,可就真与朝廷撕破了脸皮,只剩下造反一条路了。藩镇与朝廷的谁的态度更加强硬,孔循前些时日不惜制造军卒生乱的丑事,想要仿效当年赵在礼以天雄军动乱,不许其离镇的旧事,作为借口不动身,然而陛下却丝毫不为所动,连下三道诏令,孔循见朝廷如此强硬,若是再不动身,就真要与朝廷刀兵相见了,自然只能退步。再者,眼下朝廷虽有发兵楚地之事,但朝廷仍有数万禁军,朝廷与藩镇的实力,孔循不敢放手一搏,自然就只能乖乖启程。
摇了摇折扇,莫离继续道:某些人不愿孔循进京,无非是打的诸藩联合以挟朝廷的主意,这本是朝廷找藩镇麻烦时,藩镇惯用的伎俩,庄宗之前,此计可谓屡试不爽。但如今朝廷与藩镇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改变,藩镇便是联合,就真有实力与朝廷抗衡吗那些藩镇节使,虽说与朝廷重臣往来密切,平日里没少暗通款曲,但相互勾结的目的,不外乎是保全自身为自身谋利,节使既然认为公然反抗朝廷会危及身家性命,又怎会一味听从朝中重臣的安排
李从璟点点头,孔循虽然平日嚣张跋扈,但实际上却不是真的大勇无畏之人。其实到了他这个位置,本身也不存在所谓大勇无畏之人,面对事情的抉择与处理方式,无外乎是利益与风险的对比分析,只做最有利的选择才是他们的风格。至于嚣张跋扈也好大勇无畏也好,甚至一些所谓公正廉明大仁大义的性子,很多时候也不过是表现出来,掩人耳目的假象罢了。孔循决定进京,无外乎是没把握能承受朝廷的雷霆之怒,陛下态度强硬,孔循自己人知自家事,他心里自然有衡量,若是汴州真与朝廷撕破脸皮,洛阳距离汴州可是不远,他的宣武军何以能抵挡得住禁军攻伐那些所谓能跟他联合的藩镇,不过是能壮其声势罢了,一旦朝廷禁军动作迅速,那些藩镇稍微不果决一些,汴州就将万劫不复更何况真到了大事临头的时候,平日里那些同心同德的藩镇,也不一定靠得住。
说到这里,李从璟索性放下手中文书,孔循虽然有拦截刑部官员的旧事,但说到底双方并没有在明面上刀兵相见,拼杀出多大的血光之灾来,最后孔循也没能将刑部官员拦住,这就给他自己留了余地。在此事上,此番他进京后仍可以坚持先前招待刑部官员的言论,朝廷还能真强行治他的罪不成总而言之,孔循虽有种种不规矩的地方,但也罪不至死,他进京后若是姿态低些,哄的陛下开心,陛下再随和一些,说不定他还有平安回汴州的机会当然,你我都知道这种场面不会出现,但再不济,他保住富贵总是有很大把握的。
莫离摇着折扇道:不得不说,孔循其实是聪明人。眼下朝廷强势整顿吏治,要挖出那些不利社稷的蛀虫,可谓大势所趋,他这番主动进京,若是肯坦诚自己的过失之处,再姿态恭顺些,要保住富贵真的不难。在此事上,朝廷也不想将不良官员一竿子全打死,给他们留一些退路,给一些富贵,换得整顿吏治的大局平稳,朝廷怎会不乐意只可惜,权势总是迷惑人心,一朝体会了权势带来的好处,便不想轻易放弃,宁可输死一搏,拼的头破血流,也不想退一步去做一个富家翁。
李从璟颔首道:孔循进京,实际上是为藩镇节使州县官员开了先例,也算是打开了一扇门。若是朝廷在处理孔循时表现的仁慈一些,让他得享富贵,那么那些有过失的藩镇节使州县官员看了,只要是能认清形势,不愿造反与朝廷为敌,最终拼的你死我活的,大可效仿之,以恭顺态度和交出权力为前提,来换取自个儿身家性命和一场富贵。不得不说,陛下在处理孔循之事上,火候拿捏的恰到好处,如果说将吏治整顿之事推向地方,是将这场战争的战场推向天下,陛下收服孔循恩德待之,令其他人有效仿的余地,便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往后那些藩镇节使州县官员进京述职,而后卸甲归田,乖乖让位于贤,得享富贵之外,还能收获一个不错的名声,也能让朝廷省下不少心力。朝廷现在最希望的,是在政局平稳之外,新政全面深化,以达到富国强兵征服天下的目的。
莫离笑道:照此说来,朝廷应该增设许多有名无实的虚职,专门来安置这些人。
李从璟眼前一亮,此言有理,可以为之。
莫离道:吏治整顿以来,洛阳流的血已经不少,人头最是能警惕人心,天下那些官员,该要认得清时势才是。
李从璟叹息一声,但愿如此。
手中要处理的事告一段落时,李从璟和莫离来到府中散步,两人边走边聊,不时忽然看到第五姑娘坐在假山上,双手拖着腮帮望向远方,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真在看甚么,总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李从璟停下脚步,抬头问她:看到甚么了
第五姑娘直起腰身,大气道:看到我大唐的锦绣河山,万里如画
李从璟哑然失笑,招手让她下来,林安心这些时日可还安生
安生得紧,她倒是真闲得住,竟然在洛阳做起居家小娘来了第五姑娘唉声叹气,竟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不用问,也知她是真的有些闲不住。
第五姑娘背着手,偏着小脑袋问李从璟:其实我没必要陪她闲着啊,整顿吏治,探查官吏罪证,分辨良臣奸臣,抓捕贪官污吏,这些事我都很拿手,殿下你让我帮你行不行
李从璟揉了她小脑瓜一把,笑道:官场事自有官场法,整顿吏治走的是官场的路子,要查贪官污吏也是让刑部大理寺的人去查,这样才合规矩,军情处不适合搅到这里面。
第五姑娘揪起小嘴唇,一脸不乐意。
在李从璟的设想里,他实在无意将军情处打造成最高统治者的特务机关,无论是明朝时的锦衣卫还是民国时的同名机构特指对内部分,那都不是一个正常的国家机关,而是恐怖组织。
官场事有官场法,监察百官有御史台,办案问罪有刑部大理寺,官制若是不完善那就去完善官制,没必要让军情处掺和进官场,锦衣卫带给官场的恐怖,不是一个良性官场该有的东西。
换言之,若说统治者的统治需要依靠特务机关恐怖组织来维持,那只能说明国家机关官场制度真的出大问题了。
眼下的这个军情处,就是战争情报组织,是战争服务机构,往后最多还兼职一部分国家安全部门的职责,不可能还有其它,更不可能拿来监察百官。当然,因为世道局势和李从璟个人的原因,军情处现在并不纯粹,但日后必定要向那个方向去改进,只有这样,它才有始终存在的意义。
莫离忽然道:自打边镐见了军备研制处,林安心到了洛阳,青衣衙门虽然颇有动作,但实际上举动有限,这很不像青衣衙门一惯的风格。如今王师即将南下,边镐也要随军而行,作为和军情处相似的机构,青衣衙门有无可能在这时候有所动作
李从璟点头道:有可能。
第五姑娘则是一脸委屈,关键在于,这帮人并无丝毫动作啊
三人行到湖边,进了小亭,李从璟双手撑在木栏上远望,自打边镐见了军备研制处,莫哥儿南归以来,军情处虽与青衣衙门有过摩擦,但动静其实都不大。莫哥儿没有主动出招好理解,但是边镐为何迟迟没有大举动,林安心为何能沉得住气
第五姑娘歪着脑袋问:莫哥儿没有主动出招,为何好理解
李从璟笑道:那是我嘱咐的。
第五姑娘一脸你白痴的表情,我就是奇怪你为何要这样嘱咐他。
李从璟道:莫哥儿南归,本就是做做样子。换言之,我在得知边镐见了军备研制处后,就应该谨慎的派莫哥儿南归。
第五姑娘扰扰头发,听不懂。
这下换李从璟一脸你白痴的表情。
第五姑娘见状顿时抓狂的手舞足蹈,很想化身成猫儿,上来挠李从璟一个大花脸。
李从璟哈哈笑了两声,不再逗她,转而认真道:盯紧一些林安心,如果她有甚么举动,我们要提前掌握消息。
第五姑娘点点头,三人正打算离开小亭,桃夭夭就从假山后面绕出来,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长发,声音一如既往的古波不惊,监视林安心的人手,失踪了。
李从璟与莫离对望一眼,同时意识到了甚么。
军备研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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