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俯观八百里洞庭 回望三千里山河 4(1 / 2)

 第八卷:南北之争

章四、俯观八百里洞庭,回望三千里山河(4)

大江东下,在岳州拐个弯,然后东上,这个弯里延伸进去,别有一番洞天,是为洞庭湖。岳州城,便在这个河峡东岸。这个河峡,称之为荆江口。

这一日,李从荣停船的位置,距离荆江口尚有数十里。

江陵水师从李从荣的楼船前经过,大者如城,小者如叶,千帆竞逐,旌旗蔽日,绵延不绝。

这些接连不断的楼船,依次前行,庄重肃穆,如同行走在朝圣路上的虔诚信徒。

为战争而生的战舰,为战争而生的甲士,战争,的确就是他们的信仰。

在前头一批水师楼船经过之后,边镐的脸色渐渐变了,如此近距离看到那江陵水师楼船的虚实,边镐终于意识到,先前李从荣的话并非是在讹他。

李从荣在甲板上置了小案,摆上棋盘,有侍女在案旁煮茶,茶香在鱼腥味扑鼻的江面,别有一股韵味。

“之所以提前一两日带先生登船,便是要隔绝先生与岸上的联系,同时方便监视,让先生再无给杨吴传递消息的机会。这个时间不能太早,太早了可能引得徐知诰生疑——毕竟孤王也不知,先生向徐知诰传递消息,有无定期;当然这个时间也不能太晚,太晚则大军的调度完成不了。”

李从荣站在木栏前,望着眼前滚滚向前的战争巨兽,声音虽然平静,此时也别有一股金戈铁马的味道。

边镐的脸上没有血色,他双手握在一起,指甲嵌进手心,手心流出浓稠的血,血又从手上滴落衣袍,染红一片,触目惊心。

他比谁都清楚,唐军不依之前计划调动,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杨吴大军在他传出的消息的误导下,又会遭受多大的损失。

楚地战争的局面,已经因为他先前的判断失误,唐军的骤然南下而遭受过创伤,如今,经由他手传递出去的消息,将再度带给吴队莫大损失,并且这个损失较之先前将会更大。

边镐心痛如绞。滴血的不仅是他的手心,还有他的心口。比起后者,前者的疼痛不值一提。

这世上有两件事最为令人痛苦。

其一,心怀大志的人蹉跎岁月。

其二,一手造成的悲剧无法补救。

李从荣转过身来,他没有靠在栏杆上,他站得笔直,一手在身后,一手在身前。他是大唐的赵王,他的一举一动关乎家国威仪,他以此为荣,并时刻惕厉自身。

边镐微低着头,声音从喉咙里钻出来,“赵王殿下你装得真像,行军途中的摩拳擦掌,到达江陵后的诸事新鲜,军议前的骄横自大,临战时的急功近利,无一不符合一个战场新丁的做派,再配合你的遭遇,真是天衣无缝。江陵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才能陪你把这出戏演得这样好?符习?马怀远?皇甫麟?”

“马怀远。”李从荣道,“事涉机密,知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那些不知道真相的人,正因为不知道真相,才会表露出最真实的反应,确保不会露出一丝破绽。先生是聪明人,我们都不敢冒险。”

边镐嗬嗬笑了两声,那声音如同刚爬出坟冢的人,显得阴森可怖,他抬起头,“边镐不服,大吴不服,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李从荣怔了怔。

边镐此时的模样,近乎一夜白头,脸上全无生机,肌肤暗淡无光,如同垂暮的老人、饱受生活折磨的田野农夫。

李从荣在小案前坐下来,侍女刚刚煮好茶,便给他倒了一碗。李从荣将热气腾腾的清茶推到边镐面前,好整以暇道:“其实这件事,疑点并不少,只是先生没有察觉罢了,抑或说,不愿察觉。”

边镐直愣愣看向李从荣,眸子里有火,荒野上的火。

李从荣品了一口茗,这件事瞒了边镐多久,也意味着他背负这块巨石背负了多久,如今终于能将这块沉重包裹卸下来,他感到发自脚底的轻松。

“当日我在朝堂上,向兄长发难,大肆抨击吏治整顿之事,闹得朝堂鸡犬不宁,父亲拂袖而去。然而楚王求援信一到,父亲决意对楚地用兵,一夜之间便决定由我领军,全然不介怀我收纳贪官,忤逆他治国理政方针的事。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李从荣放下茶碗,看向边镐。

边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从荣知道边镐想说甚么,所以他没有问也没有等,继续道:“洛阳吏治整顿的时候,我接纳了那么多贪官污吏,甚至收受了他们的投名状,但真正为他们做的事,却只不过朝堂一言,而且还是发生在我要求他们交纳投名状的最后时间里我为何要去汴州走一遭,为何要那些官员的投名状,为何刚收集完备那些投名状,就要领兵出征,为何我领兵出征后,洛阳吏治之整顿,忽然快了起来,不久就完美落幕,而地方乱起来后,百战军东征又如此迅捷?”

边镐陡然意识到了甚么,不可置信的睁大那双无神的眸子,那眸子里甚至充满了惊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