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流年,一世安然(1 / 2)

 一、

一个故事的开始通常会有自然环境的渲染。若是喜剧,则晴空万里,男女主角相亲相爱,幸福美满。若是苦情戏,则雷雨大作,女主角站在雨里泪眼婆娑,男主角转身离去,紧接着一道闪电劈下来……如此种种,只是证明故事的悲情程度是与天气恶劣程度成正比的。

而我,在手表时针指向10这个数字时,还独自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感受着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寒冷、刺骨,我却有些麻木。逃掉晚自习不知道该去哪儿,我想我该找个高点儿的地方做自由落体运动,从此超脱,却始终没那勇气,于是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时而取下眼镜看远处的路灯,模糊得好像橘黄色的大花圈,一列列为葬送这座在大雪里死去的城市庄严而立。那些将脖子缩进领子里,步履匆匆的路人,多像奔赴葬礼准备哭丧的人。

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知语花屋”四个led灯光闪动的字。我搓了搓冻僵的脸,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屋子里的温暖带着花香扑面而来。眼镜上很快结了一层水雾,整个人像是浸入温水一般,每个毛孔都开始放松。我艰难地扬了扬唇角,欣慰于这里还是那个令我感到温暖的地方。

夏知姐惊叫了一声苏丫头,然后摇晃着略显臃肿的身体跑过来抱住我。我被她小腹的隆起处抵得有些不适,却还是很惊喜地用手掌感受了一下那个还不曾领略世界之美的小家伙的存在。

“嗨,吕小宝,你长得可真快。”我在心里如是说。

夏知姐告诉我预产期在四月。正是花开的季节,暖阳也正好。我想这小家伙如果是女孩,一定会生得楚楚动人,如果是男孩,也该是让人温暖的孩子。

男人无奈于夏知姐的好动,用责备却是温柔的语气让夏知姐坐回摇椅上去。

“就你总是大惊小怪的。”夏知姐嗔怪道,却还是听话地拉着我坐回了摇椅,又命令男人去为我煮杯咖啡。

男人是夏知姐的丈夫,说不上英俊,却让人感觉很舒服,总是微笑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这也许是与生活环境有关,男人来自于大城市,学历高,家境也好。我不明白这样子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放弃优越的生活来到这座小城,心甘情愿只为守着一个女人。我想,他是真的爱夏知姐,很爱很爱。

“嘿,苏丫头,你今天看起来糟糕极了。”夏知姐揉了揉我的头发,又说道:“是不是你又欺负那个小子,有些良心不安了?”

我无奈于她的冷笑话,心里却好受了些。我承认,提到那小子,我就像是摇晃在了云端,暖暖软软让我飘飘然。于是我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坦然的笑容,夏知姐却在此时明显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我只好作罢,收起了任何的面部表情,选择一个舒适的姿势趴在她的腿上。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水翻滚沸腾的声音,中间隐约夹杂着男人短促的咳嗽声。屋子里慢慢氤氲出咖啡暖醇的香味来。我深深吸一口气,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迷糊中,一个简短的梦掠影过去。

醒来时夏知姐在摇椅上已安然入睡,男人坐在一旁用一只手半拥着她,以手臂为她做枕,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消磨着时间。

男人察觉到我醒来,向我温和一笑,我也略带抱歉地回以笑容,然后轻手轻脚地站起向男人告别。男人为难地看了一眼被夏知姐枕着的手臂,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我压低了声音说:“没关系,我一个人回家没问题。”

推门出去,寒风又嚣张地侵袭过来。我跺了跺脚,使劲缩着脖子,试图将耳朵也藏进领子里,手插进口袋,正准备狂奔回家时,我注意到路灯下那片暖黄的区域中站着一个人,身材瘦削,裹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也丝毫不显臃肿。

“你怎么在这儿?”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总之这句话说出口时,我听到了语调中的颤抖。

“你没去学校,我只好出来找你。”他慢慢走过来,我注意到他的步子有些僵硬,又问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他笑着说就只有一会儿。

他走出了路灯下那片明亮的区域,站到了我的面前,雪花从他衣服上簌簌落下。我在心里骂,许安然,你他妈就是一傻瓜。眼睛里却突然涌上一股热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了?”他迅速又笨拙地扯掉手套,弯下腰帮我擦眼泪,我看到他眼睛里的慌乱与不安,脑子里轰然一声,什么也没想便搂过他的脖子吻了上去。碰到他嘴唇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

我们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然后慌乱地闭上,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第一次接吻,显得笨拙、无措,但又溢满了幸福的味道。

我们唇贴着唇,有雪花掠过睫毛,引起一阵轻微的颤动,仿佛坠在叶尖的露水挣脱最后的束缚,快速坠落,带着凉意落入我们的唇间,融进嘴里。耳畔呼啸的寒风好像杀气腾腾的士兵,冲撞着周遭的一切。我们置身于兵荒马乱中却浑然不知,无所畏惧。如果真的有天荒地老,我愿用以后的人生换这一刻的永恒。

二、

时间慢慢抽丝剥茧地露出锋芒。短短的寒假一过,考试几乎占据了所有的时间。那些触目惊心鲜红的数字,一次又一次地挑逗每个人的神经,一双双眼睛熬得血丝遍布,教室像鲜血浇灌的战场,哀鸿遍野,硝烟弥漫。

看着一次次递减的分数,我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许安然总是充当抚慰我的角色。我的阴晴不定,冲他发火,他都微笑面对。当然,每当他看到我成绩时眉头紧锁的瞬间,我都看在了眼里。只是这个时候,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他知骄傲如我,所以小心翼翼,不敢打击我的自信心,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我世界中紧绷的那根弦已不是分数。那些毫无情味可言的数字,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走到教室门口,下课铃声恰好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讥讽、有同情,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漫不经心。只有一双眼睛里的内容太过复杂,我还未读懂,就被班主任叫进了办公室。

我低着头听着班主任的数落,她指责我从年级前三掉到如今的两百多名让她寒心,她说我再这样下去大学将与我无缘……我盯着地板思想开始游离,脑中混沌一片,模糊闪过“知语花屋”和那个雪夜的亲吻,还有更多零星的记忆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我就说到这,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是她话末的总结,因提高了音量,所以我听得真切。或许是见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终是恨铁不成钢地挥了挥手让我回去上课。

许安然倚在走廊的护栏上,他清明的眼睛里含着暖意,就那样浅笑着看我,一片清朗温和的阳光正从他的侧身斜照过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这样好看的画面好像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从他身边走过。

“苏荷。”许安然跟了上来,与我并肩而行,“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我停下步子,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我很累,不想再说什么。”

“最近你的状态有些不好,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了,没有关系,落下的功课我都可以帮你补上,我们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的。”

“许安然,我现在的成绩已经不可能跟你考同一所大学了。”

许安然注视着我的眼睛,说:“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们一起加油。”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许安然,我该如何同你说,我的悲伤与无能为力。我已不能够陪你追逐梦想,却也不愿放开你,这样的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许安然开始帮我补习功课,因为心思不在此,所以并没有什么提高。我还经常因烦躁不安的情绪冲他发火。面对我越来越频繁的胡闹,许安然的笑容开始变少。他往往一言不发,任我发泄,直到我意兴阑珊,他又会继续拿起笔告诉我一道方程的解法,或是一个语法的运用。

我把我的伤痛尽数拿去伤害许安然,我希望他离开又害怕他离开。我就活在自己的矛盾当中,伤人又伤己。

距高考还有一百二十天的时候,我已经有两个月没去“知语花屋”了,我想我应该去和夏知姐说说我矛盾的心理,我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于是在周末的时候,我怀着一颗即将被解救的心去了“知语花屋。”

街道上的积雪开始融化,行道树的枝干还是光秃秃的,小城的街道依然显得清冷。我看见一个端庄得体的女人站在花店门口,不过一会儿,男人提着一个行李箱从花店里走出来。我突然感觉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其实人与人之间并不是毫无差距,男人和那个女人站到一起时,我才知道其实我们的世界泾渭分明,他不属于这座小城,也不属于夏知姐。他和那个女人,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男人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和那个女人一同离去。我绝望地、愤怒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眼泪在风中洒落。这个温和儒雅的男人,击碎了我心目中对爱情最美好的想象,我恨,恨这样赤裸裸的现实的残酷。

“苏丫头。”

我听见夏知姐略带颤抖的声音。屋子里没有开日光灯,有些昏暗,不过夏知姐半躺在摇椅上憔悴的样子,还是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只好轻轻地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安静地陪着她。

“我理解他的选择,但却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夏知姐开始说这个复杂而又俗套的故事,语调没什么起伏,听起来很空洞,似是在念一段古老的咒语。

那个陌生的女人是男人的前妻,她辗转来到这座小城,找到男人,为他带来母亲过世的消息。所以他必须回去,担负起他已经推卸了三年多的责任。

我问夏知姐为什么不随男人离开,她过了很久也没回答,我才发现她已经睡去,眼角还带着湿意。我也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空气中浮动的芬芳,然后离去。

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夏知姐,她在某个夜里,坐上远行的火车,离开了这座小城。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我知道她不会去找吕小宝的爸爸,我说不出原因,但我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