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区不断有人来,也不断有人离开,新面孔刚熟识两天,过几天就消失了,又换另一个。就像一处旅游景点,过来一批批旅游的人,看一看环境地貌,赏一赏高原风光,吃几顿饭,一拍屁股走了。
电务专业新来了一位工队长,姓苟名发庆,本地人,四十多岁,高个子,长眉马脸,说话呜哩哇啦,不仔细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他总是绷着脸,好象在解决什么国际难题。歪头看人时,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刚来两天,就给大家训话,说自己工作认真负责,大家不要违反站区规章制度,不要给他找麻烦,否则,他只能对不起大家。王国光知道遇上了厉害的主儿,因而与他接触十分小心。苟发庆也爱吹牛,带领大家检修道岔时,大谈他在国铁工作时如何气派,如何得意,如何了得。谈到站区袁主任时,更是眉飞色舞,说自己和袁主任是老乡,同在一个学校出来,后来又同分在一个车站,关系如何如何好。他知道袁主任的一些事情,向大家揭袁主任的老底,说袁主任在国铁时因为和站长闹不对,曾被车站降过级,为此才一气之下调到了地方铁路,当上了站区主任。言外之意袁主任大不如他。中午收工回来,在楼道里遇到袁主任,他却一脸谦卑,两眼笑意,又是递烟又是汇报,那亲热劲儿比父子都亲,堪比哈叭狗见了主人,摇头摆尾,讨好。
在强者面前卑贱的人,面对手下的员工,必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面孔,因为他需要保持内心的平衡,就像山有高的峰,必有深的谷。
王国光打心眼看不上这种人,和苟发庆在一起工作,也觉着别别扭扭,没有一点缘分。红柳沟站刚开通不久,信号设备材料配备不足,苟发庆为了表现自己,带上站区的客货车去他原来上班的信号工区拉回来半车材料,这下他可有了资本,一下汽车,就甭提多得意了,天王老子都不在话下。他是国铁一个电务工区的的工长,目前还没有辞掉原来的职位,他管理的材料用品,现在完全用于东铁站区的建设,拿了东家补西家,为自己的切身利益服务,试用期满,他在几个工队长中第一个通过考评,拿到补贴也比别人多一些。
谈到工队的工人时,他则满脸不屑,嘟噜嘟噜说道:“啥都不会干,啥都得我指导。”学徒们私下听说了,敢怒不敢言,王国光则嚷嚷道:“装你妈的大头蒜!”
一次他和其他专业的几个工队长喝酒回来,大谈他的家庭,谈他的女儿,谈他的老婆,自然都是比别人家的强,比别人的优越,称自己的老婆为“夫人”,就像一个大臣称自己的老婆为“皇后”,好像这样称呼,自己也尊贵了一个级别,听了让人肉麻恶心。稍微懂事的学徒们一个个抿住嘴巴偷笑。
他从家休班回来,给李主任带一瓶腌制的咸菜,笑眯眯说道:“主任,你尝一尝我的手艺,肯定不错。”他把咸菜放在饭桌上,只让站区的管理人员吃,对同桌的员工们则视而不见。
王国光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媚上欺下,如此露骨。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草原大了,什么牲口都有。
西北地区大风多,一年三分之二在刮大风,强时八九级,弱时三四级。风力超过六级时,按照铁路作业安全制度规定,不允许员工在高柱信号机上作业,以防从高柱上掉下,造成人身伤亡。苟发庆才不管这些规定,只要于他有利,管你刮风不刮风,下雨不下雨,规章制度统统废掉。一天,接触网停电,他想利用停电的机会,测试信号机,便领上徒工们,顶着大风去测试信号灯电压。他在下面指挥,让学徒们登上信号机测试,徒工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气得大骂。当然,如果徒工从上面掉下来,他大不了辞职不干,还回原单位上班,而那些徒工们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他关心的是业绩,干好了往上爬。设备出了问题,他推不掉责任,人出了问题,他可以在出事者身上找毛病。这是他的贼精之处。
他每天睡觉少,早晨六点钟就起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cd机打开,唱那《草原晨曲》,声音放得响亮,整座楼都回荡着吱吱呀呀的曲调,他称之为“起床号”。车务和检车的员工上完夜班,刚睡下,就被这阵响声扰醒。学员们怕他,敢怒不敢言,老职工维护他的面子,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他意见很大。一个月后,他自己也听得烦了,又把“起床号”换成了国歌。
有人问他,为什么睡觉这么少,他说:“可能是年岁大了。”
旁边马上有人接过话茬说:“人老有三怪,爱钱,怕死,不瞌睡。”
大家听完,哈哈大笑。
他回头看一眼说话的人,却是手下的徒工小周,气得五肚翻肠,暗地给小周攒着,等得到机会,非得给他拿拿轮,好好修整几顿不可,否则,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国光看在眼里,觉着苟发庆到了更年期,说话办事,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