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申四不记得上次踏入金殿是什么时候了……</p>

殿顶很高，重檐辉煌，入目皆是璀璨的黄色；柱子上颜色斑斓，装饰着形态各异的走兽。</p>

文武百官分列，肃静恭敬。</p>

秦申四很不自在。</p>

他手脚都不太协调。</p>

上了殿，他也不知道该在哪里跪，直到领路的御前侍卫脚步缓了一下，再继续前行，秦申四就在那侍卫停足的地方，跪了下去，口呼万岁。</p>

今日永熹侯也来上朝了。</p>

他的官服还是从前做的，穿在身上，大了太多，就越发显得他消瘦单薄，有点可笑，似偷来的衣裳。</p>

看到秦申四，永熹侯也点头微笑。</p>

元平侯姜梁同样笑了笑。</p>

夏首辅和顾延韬目不斜视，两人心里都不痛快。</p>

“平身。”皇帝对秦申四道。</p>

秦申四这才缓缓站起来。</p>

他垂头，不敢看任何人。</p>

皇帝的声音，比私下里要严肃很多，他对满朝文武大臣道：“朕听说秦申四治好了永熹侯，医术超群。当日朕钦点他去给永熹侯治病，说过将来有功必赏。如今秦申四乃是立了大功，替朕保住了一位肱骨重臣。至于如何赏他，朕一时还未想到，众卿可有良策？”</p>

永熹侯就上前几步，出列禀道：“微臣性命，皆系秦太医所救。微臣所荐，只怕会存有私情。臣愿听听元平侯之奏言。”</p>

众人就在心里想，秦申四定是太医院提点无疑了。</p>

皇帝都说了，秦申四是他钦点去治病的。</p>

如今治好了，这是皇帝慧眼识珠。</p>

不重赏，皇帝心里如何舒服？</p>

而永熹侯先开口，让元平侯出面。</p>

而秦申四又是元平侯的人……</p>

果然，向来低调的元平侯，此刻却没有拒绝永熹侯的提议，站了出来，恭敬道：“论起来，诸公都不及臣对秦太医了解。秦太医在延陵的明慧大长公主府，服侍了臣之家慈六年。家慈常有赞誉，说秦太医起沉疴、挽病垂，兢兢业业。</p>

当日延陵府天花瘟疫，延陵府太守成立的时疫衙门，秦太医就是做了临时的提点，带了延陵府的数名大夫去了瘟疫地方，救治了数千数万人命。当时陛下还有褒奖……”</p>

这件事过去快一年多了，众人一时间也没想起来。</p>

经元平侯提醒，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立功的，就是秦申四。</p>

不过，功劳似乎被他哥哥秦微四领去了……</p>

“……两罪一并要重罚，两功一并要重赏，否则赏罚就没了意义。”元平侯侃侃而谈，“臣以为……”</p>

“臣也以为，的确该重赏秦太医！”顾延韬看出了元平侯接下来要说什么，立马站了出来，大声压住了元平侯的声音，“陛下，永熹侯胡家，当时误会秦太医治病不力，将其扭送至顺天府…….”</p>

听到这里，永熹侯胡泽瀚很不自在。</p>

他脸上浮动着尴尬之色。</p>

“……而秦太医依旧竭力尽忠，治好了永熹侯！这份宽宏大量，不得不赏！将来太医院的众太医，都以秦太医为楷模，何愁太医院不振？臣以为，皇上墨宝乃是天下无双，不如赐秦太医一块匾额吧！”</p>

元平侯姜梁的脸色就变了又变：这个顾延韬太嚣张了，他姜梁话尚未说完，就被顾延韬打了岔，将秦申四的功绩，用一块小小的匾额取代。</p>

永熹侯也怒目圆瞪。</p>

只是他太瘦了，神色恹恹，没了往日的气势。</p>

顾延韬则安静站立，看着皇帝，等待皇帝的决断。</p>

姜梁有心病，不敢在大殿上张狂，和顾延韬争吵。姜梁非常清楚，新帝并不怎么信任他，而他又手握天下兵马，皇帝心里估摸着正找茬对付他。</p>

要不然，顾延韬也不敢如此嚣张。</p>

假如姜梁和顾延韬吵起来，就落了皇帝的下怀。</p>

他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p>

皇帝一时间，脸色隐晦不明。</p>

他没有向往常那样，立马同意顾延韬的提议。</p>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p>

朝中的大臣向来精明，见皇帝这模样，不似往日对顾延韬的宠信，看顾延韬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p>

而顾延韬，后背也微凉。</p>

继而想起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这大殿里，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的亲信，他也不怎么害怕。</p>

好半晌，皇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对众臣工道：“姜尚书所奏，句句属实，秦太医的确有功于社稷。顾阁老所言，也不差。秦太医的确心怀若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乃是天下医人的楷模。朕想起周易里一句话：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还有老子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p>

众公仔细想想秦太医所作所为，可当得起‘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八个字？”</p>

秦申四听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p>

他当不起。</p>

在背后出了大力的，是顾瑾之。</p>

而现在，金殿里皇帝和满朝文武，他不敢擅自开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