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叶见萧士及又拿出了三个铺子，再加江南鱼米之乡的两个田庄给老二萧泰及，立时满脸欢喜，将装契纸的红木雕花盒子打开，仔细瞧了瞧里面的契纸，点头道：“你疼你弟弟，我自然高兴。你们是亲兄弟，这个世上，有什么人能比你们俩更亲的呢？以后可要记住娘说的话，好好在一起过日子，相辅相助才好。”</p>

萧士及将手里的分产书放到龙香叶旁边的八仙桌上，“娘，二弟，你们签个押就可以了，咱们每人一份，还多一份拿到官府上档子。”</p>

龙香叶按了按旁边的印泥，打算画押。</p>

萧泰及却突然出声阻止道：“娘，不用签，我不要这些铺子和田庄。”说着，将那红木雕花的盒子又推了回去，诚恳地道：“大哥，你是嫡长子，这个家，本来就大半该你承继。这些东西，我不能收。就像娘说的，咱们是亲兄弟，两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行么？这长安城虽然有分家的，但是大部分人家，都是祖孙好几代都一起生活的。咱们才兄弟俩，又有什么可分的？”</p>

龙香叶愣住了，按了印泥的大拇指停在半空中，将落不落，很是尴尬。</p>

萧士及收了笑容，定定地看了萧泰及一眼，半晌点头道：“不要也行。横竖你手里也有两个铺子，也够吃喝了，最多以后你有了孩子，侄儿侄女的嫁娶，都包在我身上了。——这个分产书，你还是签了吧？”</p>

萧泰及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p>

龙香叶暗暗叹气，横了萧泰及一眼，将那红木雕花的盒子不动声色地又推了回去，道：“你跟你大哥客气什么？快拿去，快拿去！你大哥拔根汗毛，比你的大腿还粗，就别给他省银子了。”一边暗暗使眼色，让萧泰及赶快把东西收起来。</p>

萧泰及没想到自己说得那么委屈，身段放得那样低，大哥还是一意孤行要分家，心里不由积满了怒火。</p>

不过看见大哥眼底深处的防备和警惕，萧泰及又觉得透心凉。</p>

这就是亲兄弟呢。</p>

以前听那些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说大户人家嫡庶争产的闹剧，一家人跟乌眼鸡似的，斗的你死我活，他还庆幸过，自己跟大哥是同母所出，没有这样的糟心事。</p>

原来自己比别人家的庶子都不如。不说分一半的家产，就算自己想拿三成，甚至一成都拿不到。</p>

大哥手里握了多少萧家的家产，萧泰及早打听得一清二楚。</p>

想拿五个铺子，两个田庄就打发他，也不去灵前问问爹的牌位答不答应！</p>

萧泰及低下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将眼底的怒火压了下去，再抬起头，脸上已经云淡风轻，伸手拿了红木雕花的盒子，笑着道：“既然大哥盛情，小弟却之不恭了。”</p>

萧士及微微一笑，指了指那分产书。</p>

萧泰及想了想，伸手按了印泥，也在分产书上画了押。</p>

一家三口都画了押，另外写明了萧嫣然的嫁妆由谁出，最少出多少，一切都是井井有条，清清楚楚。</p>

萧士及仔细看了看各人的画押，一边慢吞吞地说道：“既然分了产，家里的用度也该分割清楚。这个月就算了，两家还是在一起。从下个月十月份开始，咱们两家的用度就正式分开吧。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开销自负。你若是不方便，随时跟你大嫂说。”</p>

分产书一式四份，各人拿一份，萧士及将多余的那份拿着要去官府上档子，临出门的时候想起一事，道：“二弟，二弟妹的那户亲戚，以后就该你们自己帮衬了。如果撑不住了，就说一声。娘和妹妹当然都是跟着我，你只顾好你自己的家就够了。家里的下人奴婢，愿意跟着你的，我把身契送给你。”却没有说，如果那些下人奴婢不想跟着二房怎么办。</p>

萧泰及更加窝火。这样分家，有哪个下人愿意跟着他们家？而且靠着那五个铺子，两个田庄，最多只能请一两个灶上的婆子，以后连养娘和奶娘都请不起。这不是要将他们一家人逼上绝路吗？！</p>

龙香叶没有注意萧泰及的脸色，倒是想起金姨妈。这实在是个知情识趣，会说话的好人，还有她女儿陈月娇，年岁虽小，那也是个妙人。如今跟自己的内侄女龙淑芝最是要好。</p>

萧家财大气粗，养两个闲人，比自己养那只波斯猫还要便宜，做什么一定要赶人家走？不是厚道人家所为。</p>

龙香叶语重心长的劝萧士及，“积善之家才有余庆荫及子孙。凡事不要做得太绝了，谁知道人家以后有什么造化呢？山不转水转，为人莫欺少年穷啊……”</p>

萧士及听得很不是滋味，干干地笑了两声，“娘喜欢她们陪着，留着她们做伴就是了。也就是添两双筷子的事儿，娘看着办就行了。”</p>

龙香叶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听娘的，娘不会害你们哥俩儿的。”</p>

萧士及只好不提这件事，笑着道：“那我走了，娘和二弟歇着吧。”说着，转身大步离去。</p>

萧泰及踱步来到窗前，一手支起细棱格子窗，看见萧士及的背影已经在院门口消失了，才回头对龙香叶委屈地叫了一声，“娘，您怎么就签押了？”</p>

龙香叶自有打算，却不想让萧泰及知道，只是笑着劝他，“别愁眉苦脸的，你娘还没死呢。”</p>

萧泰及着急，“娘，您看，您还活着，大哥……大哥……就这样，爹在天之灵知晓，也必是不会答应的！”</p>

龙香叶想起萧祥生，心里酸的不行，拍了拍萧泰及的肩膀，“你不用说了，还是回去赶紧跟芸莲商议商议，到底要怎么持家。以后跟你大哥分开过，你们的开销要自己打理，也要省着点儿花。你院子里的下人，能减就减，不能减的，我来给你出银子。”</p>

龙香叶自己一个月有五十两银子的月钱。她吃得喝得，包括四时八节的送礼，来往的人情都是公中的，自己的月钱一两银子都没有用过，已经在自己的小库房里小小的存了一座银山。</p>

萧泰及听见娘愿意贴补他，才放了心，笑着道：“还是娘疼我。若不是大哥太霸道，我就要娘跟我过了。”</p>

龙香叶笑道：“娘是心疼你，才不跟你过的，你要明白娘的苦心。”</p>

萧泰及忙不迭地点点头，跟龙香叶道了别，回去自己的院子收拾去了。</p>

等萧泰及走后，龙香叶看着那分产书，喉咙里咕地笑了一声，走到一旁半人高的博山金兽香炉旁边，揭开香炉的盖子，将自己那份分产书投到里面。很快一阵带着墨纸香的白烟从金兽香炉的嘴里袅袅升起。</p>

……</p>

萧泰及回到自己的院子，将屋里的闲人都赶光了，才沉下脸，将那分产书扔到关氏脸上，恨恨地压低声音道：“贱人！你做的好事！”说着，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将关氏扇得滚到炕上，将炕桌挤翻了，炕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滚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砸了个粉碎。里面的茶汤、茶叶撒得满地都是，将青砖地弄得水淋淋，脏兮兮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