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泽咬破手指, 鲜血渗出来,他轻轻地往薄唇抹均匀,直到上面的颜色鲜艳得像位待出嫁的貌美新娘子方停下来。
放下手, 指腹还留存些血。
啪嗒,刚挂上去不久的画卷又掉下来。
穿着婚服的青年缓步过去,低垂着眼帘, 默默地捡起来,指腹上的血擦过上面的兔子,留下一道血痕。
只见他神色如常, 慢慢由上而下地撕掉用人皮制成的画卷, 画上的兔子和人须臾之间变得四分五裂。
散在地上, 显得扭曲不已。
季玉泽面白似雪, 容色浅淡,灯光映照下, 仿佛几乎要消失掉。
他长睫微耷拉着, 凝视着已成碎块的画像, 眼神无波动, 忽视那一身大红色婚服,倒有几分像是隔绝了所有红尘俗念。
*
扶月出密室后, 穿好鞋就往外快步走, 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原因是把陆少慈送给自己的玉扇落在了书房。
取了玉扇,扶月抬眼看了一下通往密室方向的位置, 季玉泽怎么还没上来?
算了,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儿又不是上次遇到的黑店客栈地道, 而是他拥有的密室, 待久一点再上来也无所谓。
想着,她继续朝外走。
行至兰竹院外面时,扶月遇到了小秦。对方拎着糕点往她身后看了几眼:“扶二娘子,您今日不出去查案吗?”
“应该不去了罢。”扶月心情沉重。
季玉泽今日这种状态,肯定不会想着继续外出查案,而她一个人出去查,或多或少有危险。
珍惜生命的自己不太想冒险。
小秦点首:“对了,御史大夫府上的千金派人来邀扶大娘子到听雨阁听戏,不知扶二娘子可曾听说过此事?”
扶月愣住,御史大夫府上的千金,李忠林的妹妹李如卿?
李如卿跟扶媛有交情吗,她怎么不知道:“是李府那个李如卿?还有,什么时候的事情?”
原谅扶月对李府没好印象。
让李忠林给败得光光了,至于那个李如卿,之前去李府的时候,以男装身份见过她一次,倒没什么感觉。
就是李如卿看向自己的羞涩眼神,使扶月起鸡皮疙瘩。
李如卿派人来邀扶媛到听雨阁听戏是昨日下午之事,但听戏时间是今日,现下扶媛带了一名丫鬟前往。
如果扶媛跟李如卿不认识的话,也不会应约,可她们若是认识相熟,为何之前不常来往?
更重要的是,竟然好巧不巧地约在听雨阁。
而扶媛跟听雨阁阁主母亲长相有八、九分相似,扶月很好奇听雨阁阁主见到扶媛会有何反应。
况且听雨阁阁主并不知她是协助大理寺查案之人,就那般堂堂正正地走进去,跟扶媛坐一桌。也许还能有出乎意料的收获呢。
那里还有那么多人,也不用太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思及至此,扶月当下决定了要去听雨阁,正大光明地去,没再跟小秦寒暄:“好,我姐姐她出去多久了?”
小秦想了想,道:“一刻钟不到。”
也就是说十五分钟不到,现在赶过去还不迟。
扶月颔首,准备转身离开,忽想到什么,又忧心忡忡、过意不去,回头吩咐。
“你今日好好地照看你家郎君,他,可能需要一个人待一下,你就站在院子外面,得到传唤再进去罢。”
她怕小秦撞枪口上。
小秦早把扶月当季家少夫人,虽不解,但依然惟命是从:“奴才遵命,那扶二娘子今日是要跟扶大娘子去听雨阁听戏?”
“嗯。”扶月心不在焉地一答,继而扶起裙摆小跑着往季府大门去。
见她跑得那么急,小秦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发,念起自家郎君还在兰竹院,不敢再在外面久留,忙拎着糕点回去。
自徐达明死后,听雨阁生意江河日下。
但平日里还是会开门迎客的。
毕竟听雨阁又不是只有徐达明一个唱角儿,还有不少其他角儿,虽嗓子可能没那么好,平日里还是能出来充充场子的。
只是有时候,一家店就是靠一个出色的人撑着,若是那个人没了,不用过多久便有可能会倒闭。
如今的听雨阁,苟延残喘罢了。
听雨阁阁主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不惜一切代价,势必要把憎恨之人通通铲除。
扶月望着听雨阁大门前的牌匾,不禁感慨一番。
要说那徐达明的嗓子确实是难得一遇,唱戏代入感极强,验证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可惜,死了,嗓子也没了。
当然,此处的可惜,单纯指的是一副好嗓子消失的可惜,至于徐达明这个人真实如何,她不知道,就无从评价了。
未知全貌,不予评价。
这世上太多事浮于表面了,扶月有时候都不知道怎样去处理才是正确的。
一正在拭擦一楼桌椅的小二瞧见她,上前笑问:“小娘子,你可是要进来看戏?”
“不好意思,赶不巧,今日有人包下了听雨阁,还请改日来罢。”
换做以前,听雨阁身价高,别人包不起,可今非昔比,没什么生意,多花些银子也能包下了。
忽然之间,扶月听到熟悉的戏台词,暂不管其他,问:“今日唱的是什么戏?”
“今日唱的是霸王别姬。”
又是霸王别姬这一出戏,寻常戏阁若是因某出戏出了人命,怕晦气,从此减少演这出戏,偏生这听雨阁不一样。
莫不是有种鞭.尸的快感在里头?要知道徐达明就是死在霸王别姬乌江自刎那一幕。
扶月换位思考一下,倘若自己是听雨阁阁主。
再假设对方非常恨徐达明,导致心理扭曲,每每看到‘项羽’自刎而死的那一幕,就会想起徐达明死时的模样,从而心生畅意?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就是有些变态而已。
见扶月不说话,小二忍不住出声:“小娘子?小娘子?”
她抽回思绪,微微一笑:“我是来找人的,应该就是你说的今日包下听雨阁的客人。”
小二:“这样啊,她们在二楼正中间的位置,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劳烦了。”
扶月迈步进去。
楼上。扶媛拽紧袖角,瘦弱的肩膀轻颤,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倔强地盯着坐在旁边的少女。
李如卿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安理得地吃着丫鬟剥的瓜子,眼瞧着戏台。
身为大官之女,婚事一向不容得自己做主。
李如卿不久后便要嫁给一个年近四十之人。
无论李如卿如何苦苦哀求父亲,他还是以权势为重,用年仅十六岁的她去笼络朝中大臣,巩固自己的位置。
心高气傲的李如卿差点儿疯了,但最后还是屈服了。
死?她不敢,逃?能逃到哪儿去,她什么也不会,出到外面,下场不比那些邋遢乞丐好多少。
京城在天子脚下都发生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案件,其他地方更不用说。
前日,御史大夫让人领她去挑选待嫁的首饰,恰好在大街上看到了扶媛,恶劣心起来了。
想好好地羞辱她一番。
是以,书信一封邀扶媛出来,当中自然提到了扶正林,不过是简单地替自己父亲御史大夫‘问候’一句罢了。
李如卿知道扶正林眼下不在京城,向扶媛问候扶正林,未免过于虚假。
但那又何妨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听闻那地方小官扶正林极为疼惜两位女儿,就连婚事都任其自由。
还真是叫人妒忌,更别提李如卿本就不喜欢扶媛。
凭什么?一个地方小官的女儿能活得那么惬意,举手投足间竟比京城大家千金还要端庄、知礼,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她呢,明明是御史大夫之女,却什么皆低扶媛一头。
就连婚事也那般!
李如卿瞧着扶媛满脸微粉的样子,失笑:“扶大娘子,今日我约你出来听戏,是一番好意,想小聚一下,你怎么瞧着不是很乐意?”
扶媛眼神肉眼可见地冷下来,她性子偏软,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李娘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爹是御史大夫也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一次就算了,这次你还这样?”
李如卿停下吃瓜子,不甚在意地斜睨着她。
顿了下,扶媛第一次在人前发怒,拍了下桌子,纤细五指受力通红:“今日我出来并不是怕了你,而是想把事情说清楚。”
从未见过性子软弱的扶媛这般模样,李如卿一时吓到,双眼瞪得大大。
上到二楼的扶月顿住脚步。
小二正欲说话,她止住了,压低声音道:“我找到了,谢谢你,没事了。”
小二看了一眼发生争吵的方向,识相地点头下去。
啪嗒啪嗒,扶媛落泪,这并不能怪她,有种人就是一激动就会掉眼泪,不是真想哭。
可一哭气势瞬间下去了不少。
“上次我穿着红衣被抓,不也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强迫我穿那件衣裳...如今你还想如何?”
扶媛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擦眼泪。
她知道不能全怪对方,自己也有错,但压抑许久的情绪一旦爆发,无法一下子收回来。
“......”李如卿。
扶月咬了咬唇,走过去。
说到那件红衣裳,李如卿有点儿心虚,她也没想到扶媛会因为那件红衣裳被杀.人.狂抓走。
“那是你运气不好,与我何干,别什么都扯到我身上!你。”
“姐姐。”扶月出声打断李如卿,后者抬头看她,描得很细腻的眉毛蹙起来,像是想到了何人。
扶媛站起来,呐呐地唤了声:“月娘?”
李如卿也跟着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扶月,只觉她与曾让自己有过一丝心动的郎君极为相似。
那日后,李如卿暗暗地旁敲侧听李忠林那俊俏郎君是谁,李忠林道人是陆少慈带来的,自己亦不知。
“你是?”
扶月拉扶媛站到后面,淡漠地对上李如卿的视线,声音极寒:“她是我姐姐,我是她妹妹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