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夜 (下)(2 / 2)

神秘策 完工大人 0 字 2022-04-28

韩雄起身,给长明灯加了些灯油。回里屋的时候看见了锁书的柜子,想起来周夫人的书。于是开了柜子,取出了那本书。韩雄惜书如命,抱住那本书久久不愿释怀。

韩雄踱步到正屋,拎过一只瓦盆在灵牌前的地上放稳。又从身上摸出那个不知是那家姑娘绣得香囊,小心地放在灵牌前。这才蜷起腿坐在瓦盆前,把书撕下一页,凑着长明灯的火,烧着了放在瓦盆里,看着火焰翻转飞腾。

韩雄边烧边喃喃自语:——咱俩可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你一生吃我的饭违我的意,如今我还要给你烧你最喜欢的书,我那保命的书——保你一生吃穿无忧的书——你是半本也没看完。你老父我一生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熬到今天,只想给你们铺一段易走的路程。我这路还没铺完,该走路的人却没了。你不知道我觉得有多失败!我是比不上书里的那些王侯将相,但那些不是咱们的生活。没有你父这些例钱,你就是王侯的命也得饿死!说这些有什么用?怪就怪在你投错了胎,你老父亲的路你看不上,你自己的路也走得太糟。说多了你烦,说少了你当耳旁风,你从来都不认真思考我话里的意思。你不知道这平时的闲言碎语是多少辈人传下来的经验,你以为你光听了字面意思就明白了里面包含的生活道理?其实还差得远呢!你没有什么生活阅历,对这些自然没有什么感觉,更谈不上有什么体会。本想着等你再大些,你会明白为父的这些心思……——韩雄哽咽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下去。——如今你是不能再嫌我烦了,我就多说一些。老子养你这十几年,不知花了我多少银子,你小时候调皮捣蛋,不知费了我多少心血。结果,你这一走,所有的这些都白费了。老子赔了这么多可不是个小事,不要老想着王侯将相们的事才是大事。哪个老子愿意干赔本的买卖?赔了钱可以慢慢挣回,但赔了的心血、赔了的年纪可是再也追不回来了。指望着老了还有个人端个茶送个水,生了病能有个人能嘘个寒问个暖,这下可好,人还没老想死的心就有了。你妹妹虽是个女子,你要是有她的一半就好了。你妹妹虽然有些调皮,但比你听话多了。你是教会了她识字,这一点你当哥哥的就当得很好。我叫她看什么书,她就看得很好。每次回来,她就拿着书中不懂的问题问我。现在家里的药草她全部了解它们的性状、功效、宜忌和配伍,内外医理也颇通,老父再带她几年,再积累些经验,完全可以出师当个医工,只可惜是个女流,始终上不了台面,无法以此为业。你的母亲可是最辛苦的。我长期在外,聚少离多,你母亲为管你可没少费心血。我一回来就忍受不了你,不知你母亲是如何熬过这么久的。你母亲对你们都有耐心,就是对我没耐心。这也怪我。打仗的时候我给将士们治病,不打仗的时候却被将军们唤去给家眷亲戚甚至他们的下人瞧病。出征的时候不在家,不出征的时候在家见不到人,搁谁谁也受不了啊。你母亲有怨言,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乐意啊!我心里的苦水向谁倒去?

忽然从身边伸出一只手,要扯韩雄的书,把韩雄吓了一哆嗦。

“你…是你。你怎么起来了。”韩雄的舌头有点打结了。

“你,哭了——”

“没,没有。”韩雄不知所措地擦了擦眼睛。

“我,都听见了。”

“我这是烧纸熏住眼睛了。来,你也烧点吧。”韩雄撕了几页递给妻子。

“那是什么?”韩雄妻拿起了灵牌前的香囊仔细看起来。“我知道这是谁的了。”

“你知道,这是谁的?”

“儿子的心思怎能瞒过为母的?这是柳老爷家小姐的东西。”

“柳老爷家?哪个柳老爷?是那个书香门第的柳老爷吗?”

“是啊,难道不好吗?”

“你知道什么啊?门不当户不对,咱高攀不起,是断难成的。”

“那——这事说起来还怪你!”

“怎么又赖我?”

“那不是你非让他识字读书?!结果读完了先生的书,还没完。先生只好写信让他去柳老爷家借书读。柳老爷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儿子也再三保证爱惜书,于是就同意了。这不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柳家小姐了。”

“那,柳家老爷怎么看?”

“哼,我们这些女流之辈怎会知道?”妻子白了他一眼。

韩雄知道妻子听到了自己刚才所说的,只好闭口不言。

“柳抚的绣工果然精致。”一丝苦涩的冰凉爬上了韩妻的眼角。

“哦,是吗?我看看!”韩雄接过妻子手里的香囊,第一次仔细看来起来。

这是一个扁扁的小口广腹瓶,虽然浸透了血渍也看得出是大红的缎子制成。瓶口几朵白边的祥云紧密地围绕着。中间正反面都勾勒出一个小虎头,紧挨着下面是碧绿的两条长柳叶。瓶底是一排排翻滚的水花。两边的瓶耳上缀着缕缕彩线。瓶子中肯定隐藏了金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你还真说对了。”韩雄盯着香囊出了神。

“这从哪里得来的?”见韩雄不搭理自己,妻子又推了推他。

“哦——这事可不能出去说,这可是杀头的罪。”

“啊?”

“这是祥儿带回来的。”

“啊——?”

“小声点!祥儿是逃回来的这又逃走了。”韩雄把声音压到了极低。

“啊————?”

“你再这样,我不说了。”韩雄有点丧气。

“你让我先喘口气。”韩妻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呢?”

“祥儿是从虎儿手里拿到这个的。”

“哦——。那虎儿可有什么话说?”泪水毫不留情地袭击了韩妻的眼角。

“没有。”

“虎儿肯定是有什么话想说!”韩妻的直觉使她固执起来,并说出了无法反驳的理由:“要不然他不会到最后手里还拿着这个物件!”

有时候韩雄也不得不佩服妻子的直觉。“那这样吧,你抽个空到柳家走一趟,去见见柳夫人和柳小姐。把这个香囊也带去吧。人不在了,这个东西还是还给人家吧。”

“嗯。”

夫妻俩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书,第一次这么默契地给儿子烧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