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堡，二十个月之前袁崇焕来过，二十个月之后，袁崇焕又来了。</p>
高台堡，是袁崇焕与哈喇慎三十六家的互市之地。</p>
二十个月之前，袁崇焕失败了，以束不的为首的哈喇慎三十六家拿了他的粮，却依旧去给女真人带路，由护门之犬变成揖盗之贼。</p>
二十个月之前，互市是束不的主动要求的，但今天，二十个月之后，互市是袁崇焕主动的，是他主动找的束不的。</p>
今天天气不错，尽管依旧是冰天雪地，哈气成冰，但阳光明媚，连一点风丝都没有。</p>
互市一开，小小的高台堡立刻就变了样，到处是人，到处是牛马猪羊。人声鼎沸，牲畜的叫声更大，滚滚的声浪把这数九寒天温暖了起来。</p>
由塞外，由关内，人流依旧源源不断而来，向小小的高台堡聚集。</p>
高坡之上，袁崇焕端坐在大青马上；坡下，高台堡的一切都尽收眼底。</p>
仅仅一句话，让商人可以自由和蒙古人交易，别的不敢说，至少是这哈喇慎三十六家，就足以让他们死心塌地，女真人是根本不可能和他们竞争的。</p>
想到崇祯，袁崇焕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往者已矣，还有什么好说的。</p>
袁崇焕身后是十八名铁卫，身旁除了忠仆佘义，其余的十几人都是哈喇慎三十六家的首领。</p>
袁崇焕回辽东之后，哈喇慎三十六家便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袁崇焕报复，但要搬家远走又谈何容易！不过，他们万没想到，袁崇焕竟然亲自上门，不仅许诺过往的一切既往不咎，而且还要在高台堡重开互市。</p>
最初的惊恐过后，确信袁崇焕是真心的，哈喇慎三十六家便都喜翻了心。现在袁崇焕就是辽东王，一切袁崇焕都可以做主，那今后只要这互市常开，他们还有什么好求的。</p>
托庇于皇太极那是不得已，跟着皇太极除了可以抗衡林丹汗之外，别的好处什么也没有，但托庇于袁崇焕就不一样了，大大不一样了。</p>
许久，袁崇焕一拨马头，由高坡右侧驰下，向着堡外的大地急驰而去。</p>
袁崇焕此来是为了安抚哈喇慎三十六家，他现在已经知道皇太极的新政了，所以把哈喇慎三十六家拉住，进而彻底收服就显得更重要也更迫切了。</p>
现在出来是应哈喇慎三十六家之邀，去堡外打猎的。</p>
堡外三十里是大片旷野山岭，山都不高，但荆棘丛生，林木茂密。三千关宁铁骑和三千蒙古战士组成一张大网，呼喊着，把飞禽走兽向旷野上驱赶。</p>
袁崇焕在一处高地上勒住马头。</p>
前面，山鸡乱飞，獐子、麋鹿、野狼……四散奔逃。</p>
束不的四十多岁，个子不高，但极壮实。看着像网中乱蹦乱跳的鱼群一样的飞禽走兽，束不的兴奋地道：“大帅，今晚大家伙可以好好吃一顿了！”</p>
袁崇焕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就见一骑桃红色的战马冲入了大网之中。</p>
桃红色的战马上是一个女子，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女子的容貌。</p>
射第一箭的自然应该是他，袁崇焕微一错愕，然后转头向身旁的束不的问道：“束不的台吉，那位姑娘是谁？”</p>
一见桃红战马冲了出来，束不的也是满脸错愕，然后就是焦急。现在听袁崇焕问起，束不的赶紧翻身下马，跪在袁崇焕马前，道：“大帅恕罪！”</p>
袁崇焕没动，问道：“束不的台吉，怎么回事？”</p>
束不的道：“大帅，那个女子是科尔沁部宰桑台吉的小女儿布木布泰。”</p>
袁崇焕一听就明白了，道：“本帅早已说过，不论是谁，来了就是本帅的客人。束不的台吉何罪之有，快快起来，上马说话。”</p>
又告了一声罪，束不的站起来，翻身上马。</p>
科尔沁部是最早投靠女真人的蒙古部落，从努尔哈赤一直到皇太极，对科尔沁部都极为重视，双方联姻不断，极为频繁，皇太极的大福晋哲哲就是这位科尔沁部台吉宰桑的亲妹妹。</p>
形势变了，科尔沁部转变立场不奇怪，但这么快，还是太意外了。</p>
这个叫布木布泰的女子看来就是科尔沁部用来和自己联姻的，袁崇焕专注地看着。</p>
近了，袁崇焕的眼睛不觉眯缝了起来，太漂亮了！</p>
容貌依旧看不清楚，但这个叫布木布泰的蒙古女子在马上的身姿婀娜矫健极了，而且，身手也是棒极了！</p>
马似奔雷，布木布泰在马上弯弓搭箭，如连珠般射了出去。</p>
真是箭无虚发，布木布泰的箭射飞禽，飞禽落，射走兽，走兽倒。</p>
不论是关宁铁骑，还是蒙古儿郎，欢呼声震天而起。</p>
不过片刻，布木布泰舍了飞禽走兽，如箭一般向袁崇焕直射而来。</p>
当身后铁卫想要上前，袁崇焕没动，佘义轻轻挥了挥手，铁卫退后不动。</p>
桃红马距离袁崇焕不过三丈之地，突然就戛然而止。</p>
布木布泰美极了。</p>
布木布泰脚穿一双小巧精致的嫩黄色的鹿皮战靴，蹬在马蹬里，真有玲珑剔透之感，让人一见就想捧在手心里好好把玩。</p>
布木布泰身上穿了一件水蓝色、绣着银边的长袍，上身罩着一领银白色的狐裘，头上同样戴着一顶银白色的狐裘皮帽。</p>
真是人比花娇，又英气勃勃！</p>
袁崇焕不动如山，与布木布泰对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赞叹道：“姑娘，好身手！”</p>
布木布泰淡淡一笑，双手抱拳，道：“谢大帅夸奖。”</p>
收起笑容，袁崇焕问道：“你叫布木布泰？”</p>
布木布泰道：“是。”</p>
袁崇焕又问道：“你是科尔沁部宰桑台吉的小女儿？”</p>
布木布泰道：“是。”</p>
袁崇焕问道：“你的汉话说的很好。”</p>
布木布泰一笑，道：“大帅说错了，我的汉话不是很好，而是和汉人说的一模一样。”</p>
袁崇焕也是一笑，然后神色随即又凝重起来。看着女子的眼睛，袁崇焕忽然问道：“你要嫁给我？”</p>
布木布泰脸一红，但目光没有躲闪。迎着袁崇焕如火炬般的目光，布木布泰郑重地道：“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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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的脸色阴了下来。</p>
蒙古女子最小十一二岁就可以结婚，而这个布木布泰看上去有十七八了，这在蒙古是不可能不结婚的。</p>
知道袁崇焕的脸色为什么阴沉下来，布木布泰道：“大帅，我的汉话很好，是因为我和很多汉家姐妹一起生活了六七年。”</p>
心中一动，袁崇焕问道：“在哪里？”</p>
布木布泰道：“归化。”</p>
布木布泰的眼眸灵动之极，看着眼前英气勃勃又光彩照人的脸庞，一股豪气自心底油然而起，袁崇焕感觉自己忽然年轻了二十岁。</p>
大丈夫当如是！袁崇焕一催马，同时大声道：“姑娘，随本帅来！”</p>
太阳依旧高挂，无数堆的篝火熊熊燃烧着，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天地间。到了现在，袁崇焕已经知道了陈海平在归化做的事，看着蒙汉两族的儿郎在一起欢聚豪饮，心中不觉暗自点头。</p>
袁崇焕学富五车，他知道大汉不是血统的大汉，而是文化的大汉。读书人不明白这个的很少，但身居庙堂的那些人却往往无视这一点。对待外族，他们不是过亢，就是过卑，很少有人能中正平和地对待外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