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功在王上(1 / 2)

替天行道 可争 9938 字 2019-10-30

 所有人都屏息静待着李子秋开口,李轨更已经特地出去吩咐了门前的卫士拉开距离,加强戒备,不让任何人kao近,尤显得庭院之中一派静谧。

“这个‘望’字……”李子秋却是皱起眉头,微微地摇摇头。

“王某戎马一生,生生死死早就看得淡了”,王仁恭看着李子秋的表情,却是淡淡一笑:“神师有话,但说请直说无妨。”

“文字本自是天地万物秩序之名相,不可轻乎”,李子秋看着王仁恭,缓缓说道:“关于这个‘望’字,还请使君移步一观。”

王仁恭微微一愕之下,站起身来,走到李子秋的身边,李轨与法明虽然知晓不是太合礼数规矩,但却也是难耐心中的好奇,跟着走了过来,站在王仁恭之侧,也朝李子秋望去。

李子秋却不起身,径自大赤赤地跪坐席间,只是手醮酒水,在桌上用他那有点古怪的次序,缓缓书写,王仁恭与李轨都是微微皱眉,注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是在李子秋写到一半之时,都自蓦然张大了眼睛。

却是李子秋在这桌上先自.缓缓地写了一个“王”字,再在这“王”上面书写了一个“功”字,虽然整个字体尚未完全成形,但这清清楚楚的一笔一划,却是已经令王仁恭与李轨周身一震。

“欲问去处,应知来路”,李子秋似乎.也是感觉得到身周两人的表现有异,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大道至简至繁,这一字之间,却已然包含今日之事所有根由缘起,使君可曾看出些什么来了么?!”

“功在王上……功在王上……”王仁恭喃.喃自语,脸上微微一扯,似乎是想扯出一个笑容,但那声音却是连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如此发涩,只是苦笑了几声:“原来……原来……果然……果然……”

这件事情现在在凉州之地上层人物之中早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根本说不上什么机密,若是李子秋一早便自以如此言语相告,难免只是被王仁恭当作空口白话的江湖术士,就算不曾加以鄙夷,多半也只是一笑置之,根本就不用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现下莫说是王仁恭一时木然,呆在了那里,就.算是那原本心下早有计较,只是将李子秋的命相之术当作是他计划之中一部分的李轨,却也莫名地感到心下一阵震骇,居然也是愣愣地发起呆来,望着那端坐当地的李子秋,一时候心下却也微微有些一阵空白的感觉。

这也正是李子秋想要达成的目的,事实上眼前.的局面,他从初遇李轨之时,就已经是布置筹划的开始,早在王仁恭具帖称拜,折节相邀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凉州总管府的这场宴饮绝不简单,就算不是这位凉州使君,也应该是有某位在凉州总管府说得上话的人有非常之事相求,他当时也只是抱定见招拆招的心态,只是李轨在城外与他的那一场对话,却是提前向他送上了答案。

在此之前,他虽.然已经对于凉州眼前的局势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但对于这位凉州总管的心境态度,却始终还是不可能知晓,不过经由城外由李轨口中说出的那些话语,再加上综合昌松一役所得到的讯息,他却就已然对于这位凉州使君的心理状态有了一个大致的把握。

其实李轨的要求,原本也与他不谋而合,毕竟无论王仁恭品性为人终归如何,但至少他主政凉州以来,这西北边塞军力日强,胡汉战事日益减少,实在可以说得上是稳定边关大局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在见识过元万安之流的不择手段之后,李子秋更觉得若是能让这位王大将军有所作为,或许就是在现下的情势之下,抗衡得住元万安一脉,从而能保得胡汉边境多几年太平的唯一出路。

只不过这件事情知易行难,无论王仁恭现下意态如何,终归他也还是主政西北诸州多年的方面大员,是统领大军纵横边塞的持节武将,就凭这份心境见识,都注定了不管李子秋曾经表现出多少神异的方面,也无法仅凭耳闻的一点夸张,就让这位凉州使君真的对这么一个年轻得有点儿过分神师有什么信服甚至是尊敬的表现。

甚至于就连那位李轨,其实在凉州城外乍逢李子秋之时,也不过将李子秋当成了一个可以操控的棋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多半不过只是让李子秋配合着他在王仁恭面前演这么一出戏罢了,是以当时李子秋在心下淡笑之余,却是作出了拂袖而去的表现,还给李轨留下了那么一句完全出乎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李轨天性聪明,但年纪阅历却总是让他忽略了许多不应该忽略的东西,他也不想想,若是李子秋真的只跟他合演一出这么完全在他计划之内,目的性又如此之强的戏码,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王仁恭那一双阅尽浮沉的眼睛?!

更何况,就算真能由此而说服王仁恭,那也根本就不是李子秋的目的所在。

经过昌松城头那一役,已经让李子秋想明白了许多东西,李轨的目的与他不谋而合,但他却会用自己的方法来达到这样的结果。

因为他要收获的不止是王仁恭的心境转换,还要他包括李轨对他的敬畏与信服。

若论**人心的阴谋诡计,他在果决毒辣方面或许会不如那位钟林客,但要说引导心理思绪,操纵气氛情怀,方今之世,还绝没有人能够超得过他。

就如现在他做到的这一切一般。

“佛……呃,神师”,法明看得入神之下,险些拖口叫错了称呼,连忙纠正之后,这才继续好奇地说道:“这个……好像跟‘望’字还有点区别吧,‘望’字右边是个‘月’字,这一撇好像不应该出……呃……”

他倒不是故意要跟李子秋挑毛病,只不过在西林寺中,李子秋偶尔与他们讲解事情,也都是不禁如此形式的提问,是以一时之间,有点忘形。

这个和尚对于李子秋的信仰近乎盲目,在初进凉州总管府的,因着李子秋方才马车之上的那一句话,还是心下极为忐忑,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场面,又已经如同先前无数次出现过的那般完全落入李子秋的掌控之中,却是不由得放下了心下,直到话快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妥,连忙猛地住了嘴,却是心下有些后悔不迭,低下了头去。

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在凉州总管府里面,又是在讨论着凉州使君的前程性命这种一等一紧要的事情,眼前虽然看着波澜不惊,实则却是处处惊险,只要一句话不对,只怕眼前这两位官长立时翻脸也不是不可能的,自己这般给佛尊添乱,着实是太不应该。

王仁恭与李轨微微一哂,对于法明之言却是根本不以为然。他们都是世家出身,于翰墨书法一道自有浸淫,当是之时,行书、草书之类落笔但求讲究行云流水,而不太在意笔划正误的书法虽然不能说成为主流,但也已经是蔚为大观,李子秋落笔本身就带有几分行书的笔法,如此解字,原本也不过理所当然。

“法明说得对”,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子秋淡淡一笑,却是附合了法明说法,伸手拇指,轻轻地擦去了“功”字右边头上的伸出来的部分,缓缓说道:“这一笔,原本就是应当擦去的。”

李轨看着李子秋的动作,身子蓦然一僵,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王仁恭眼中精光一闪,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李子秋拱了拱手,问道:“神师,这一笔莫不是还显现出了什么机缘么?!”

“使君方才说的字,是希望的‘望’吧?”李子秋看向王仁恭,说道:“看来使君心上仍有所望。”

“不过这一笔……”他低下头去,看着桌子上的字,缓缓摇头说道:“功在王上,功不出头,方能得而成望,而若是这‘功’字太过出了头,那只怕……”

李子秋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周围诸人却都已然全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庭院中一时尽是死一般的寂静。

“功在王上,功不出头……”王仁恭满脸似笑非笑,却是忽然大笑起来,惊得庭中大树枝上栖鸟尽数飞起,空气中弥漫着一派躁动不祥的气息,王仁恭却是绝无停歇之意,只是这么径自笑着,笑声中充满了凄凉落暮之意。

“王某自少年时追随今上,戎马倥偬,矢石不避,为的就是建功立业,拜将封侯……”

“大隋代周,那个小皇帝还在宝座之上恋栈不去,众臣无一愿当出头之鸟,却是王某第一个冲上前去,将那小皇帝生生自龙床之上曳了下来……”

“刘昉、郑译都是再立新朝的大功臣,当年前朝天元帝驾崩,若没有他们引今上入朝,又怎会有今日之煌煌大隋?杀他们的时候,当今天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却又下令草诏斩绝两家三族共一千三百余口,早在那个时候,某就应该知道……某就应该知道啊……”

“男儿立身处世,原本就应以光大门户而为已任,王某自少时立志,也是一直以能立不世之勋,青史留名而为己任,是以这些年来只要有能建功立业的机会,王某向来不避不让,王某……王某还曾想着有朝一日能挥军北下,平灭突厥,重现当年卫霍之事业,从此名标青史,却原来……没想到……没想到啊……”

“功在王上……哈哈哈哈……功不出头……哈哈哈哈……出头则无望……哈哈哈哈……”王仁恭几近陷入于一种半癫狂的状态,嘴里念叨着一些不明所以的话语,笑声不停,却是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这些时日来,这些事情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彷徨终日,让他根本不知道应当怎么样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