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饮马野羊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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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轻纱似的薄雾缓缓从大漠上退去。两匹马冲开沙浪,向北疾驰。

“郑吉,你跑那么快干吗?我们昨晚出了白马城,跑了四五个时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后面白马上的女子香汗淋淋地叫道。

前面红色天马上的男子朗声笑道:“魅儿姑娘,你们那个王子殿下不是个让人放心的家伙,说不定他一会儿变了卦,派百狩骑追上来,我们两个说不定跑得更狼狈。”

“不会,相虺殿下虽说手段激烈,还不是个轻诺寡信之人。”

“他的话若能信,公驼也能怀孕。”郑吉笑了笑,将马速降下来,与苏魅儿并辔而行,说道,“其实我是想早点儿与公主会合,匈奴日逐王的王帐就在附近,不将公主亲手交给大宛人,我不放心。”

苏魅儿咯咯笑起来:“你真逗!殿下听到你对他的评价,脸色不知道该有多精彩呢。放心吧,想必大宛很快得到消息,派人来接公主西归。有乌孙王子和飞豹骑一路护送,不会再有人敢对公主不利。”

“这样最好。魅儿姑娘,此次多亏你鼎力相助,我和公主才能从白马城脱身,此等恩情,郑某异日必有所报!”

“没有你运筹帷幄,事情很难成功。再说奴家只是奉命行事,有何恩情可言?我家太子宽仁睿智,抱负宏远,不忍见大汉和龟兹兵戈相向,只愿两国交好,永无战争。奴家一介女流,倘能换取国祚平安,百姓康乐,虽九死无悔矣。”

郑吉勒马,凝视苏魅儿良久:“郑吉身为大汉军卒,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此生若有机会领护西域,必全力荡平寇患,消弭兵祸,使国无所衅,民无所争。千里大漠讲信修睦,出入相友;南北两道使者相望,商旅不绝。”

苏魅儿神情一震,敛容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奴家有生之年若能看到那一天,于愿足矣。”

秋风乍起,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拂面而过,郑吉的嘴角微微挑起。

苏魅儿发觉郑吉神情有异,问道:“有事?”

郑吉笑道:“又闻苏罗香,忽然想起与你初识之时,不知魅儿姑娘的花篮还在吗?”

苏魅儿双颊绯红,白了他一眼,羞嗔道:“又胡说!当初你欺负小女子,欺负得还不够吗?”

“呃……”这回轮到郑吉狂汗,摸摸鼻子,落荒而逃。

接下来,苏魅儿要去延城,郑吉则去乌孙,两人分手,郑吉一人一骑径向西北而行。

一路所见,长河落日,连天衰草,星垂平野,月满大漠,愈往北地势愈高,秋风愈凉,皑皑雪峰扑面而来,让人顿生“天地苍茫,人生如芥”之叹。

郑吉马快,几日后便赶上乌孙王子的车仗。

元贵靡早有消息传回国内,大昆弥翁归靡派精锐骑兵出乌孙,经姑墨,先期赶到龟兹边境,迎接世子殿下归国。

在龟兹飞豹骑的护送下,乌孙王子一行顺利到达龟兹边境,与乌孙右大将昆邪率领的乌孙轻骑会合。

乌孙王号称“昆弥”,自汉武以来,两位汉家公主与乌孙昆弥通婚。先是江都公主刘细君嫁给了猎骄靡为右夫人,猎骄靡死后,其孙军须靡为乌孙王。细君公主再嫁军须靡,生一女少夫,不久郁郁而终。

细君公主精通音律,曾作《黄鹄歌》以遣思乡之情: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细君公主死后,太初四年,汉室又以楚王刘戊孙女刘解忧嫁给军须靡,不得宠。军须靡死后,解忧公主嫁给第三任乌孙王翁归靡为妻。

翁归靡号称“肥王”,与解忧公主相爱至深,两人共生育三子二女。长子元贵靡,次子万年,三子大乐,长女弟史,幼女素光。

解忧公主远嫁乌孙国,侍女冯嫽万里随行。冯嫽聪慧美丽,知书达礼,多才多艺,尤擅隶书。来到乌孙后,经常替代解忧公主体察民情,出入毡帐,驰逐牧场,短短几年便已通晓西域诸国语言及风俗。

乌孙右大将昆邪对冯嫽非常爱慕,多次向解忧公主求取,希望得冯嫽为妻。冯嫽亦爱昆邪英姿魁伟,亮拔不群,并从两国友好大局出发,欣然嫁给了昆邪。

元贵靡是解忧公主和翁归靡的长子,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任乌孙王。翁归靡接到儿子传回的消息后,忧心如焚。匈奴人冒充马贼劫杀大宛公主一行,如今公主逃脱,与元贵靡同归。从龟兹到乌孙有千里之遥,没有军队护送,匈奴人很可能会故伎重演。到时候不止大宛公主重入虎口,元贵靡王子也会遭到池鱼之殃。

乌孙国内也不是铁板一块,翁归靡与解忧公主伉俪情深,改变了骑墙于汉匈之间的国策,逐渐加强与大汉通好的举措,招致一部分亲匈奴的王族和贵人的反对。别的不说,上任大昆弥军须靡的儿子泥靡就是匈奴女子所生,当初军须靡病死,泥靡尚小。军须靡遗嘱由堂弟翁归靡摄政,等泥靡长大后将王位交还给泥靡。

泥靡长大,性情暴虐,狂悖凶戾,他看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硬是抢过来做了老婆。他那个庶母不愿意,被他一刀砍成两段,将尸体投进狮笼里。

泥靡对叔父迟不让位心怀不满,希望借助匈奴支持夺得昆弥之位,极力反对乌孙与大汉交好。

至于翁归靡,也有一个匈奴女子所生的儿子,名叫乌就屠,魁岸勇略,沉毅果敢,颇得乌孙国人之心。

大宛公主的安危牵动大汉与西域诸国,甚或对西域未来几十年的走向都至关重要。乌孙与大汉友好,既然知道了大宛公主的下落,就不能置之不理,必须派骁勇忠直之人率兵接应。至于人选,翁归靡与解忧公主一致认为非右大将昆邪莫属。

昆邪身为右大将,对翁归靡的忠诚毋庸置疑,又深受冯嫽影响,敬慕大汉文化和风物。由他出马将大宛公主接到赤谷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见到郑吉,嬛罗公主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郑吉无恙,元贵靡也大喜过望,热情地把他引见给右大将昆邪。

昆邪对这个单枪匹马护送大宛公主的汉人少年颇感兴趣,听说郑吉徒手杀死神熊,神情震惊,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少年只比一般汉人体格颀长一些,称不上虎背熊腰,也说不上体壮如牛,焉有如此神力?

乌孙与匈奴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崇尚武力,最重豪杰。昆邪也不例外,当即下马与郑吉见礼。

郑吉赶紧回礼。昆邪身为乌孙右大将,他只是汉军一介小军侯,两者地位有天渊之别。昆邪如此礼贤下士,令他颇为感动。

昆邪又见过大宛公主嬛罗,率领麾下贪狼骑护送公主前往乌孙。

去往大宛的信使早已出发,道路遥远,等到大宛来人,嬛罗恐怕还得在乌孙滞留一些日子。

一路之上,昆邪与郑吉相谈甚欢。郑吉博闻强识,又有几年边军历练,对西域局势及各国风土人情都有较为独到的见解,令昆邪对他又看重几分。

至于郑吉,与乌孙右大将一路同行,融洽相处,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虚心向昆邪请教了不少问题,对西域诸国的了解更为深入。

2

数日之后,一行人马来到野羊湖边。

野羊湖离乌孙国都赤谷城有五六日路程,众流交凑,洪波浩汗,惊涛汨淴。周围林木茂密,雪峰耸峙。此湖终年不冻,岸旁青草水歇,空中白雪旋灭。据说湖中有灵怪出没,水中虽多鱼虾,人莫敢渔捕。入秋之后,色彩斑斓的林海倒映湖中,湖水呈现出鹅黄、墨绿、藏青、宝蓝等多种颜色,如梦如幻,宛似人间仙境。

野羊湖乃冰川融水汇聚而成,清冽透明,周围林海之中多飞禽走兽,是乌孙国王孙与贵族理想的狩猎之地。

日近中午,昆邪传令休息,又派出探骑到前面侦察,以防不虞。

郑吉下马,牵着紫凫到湖边饮水,也许是天马王的神威所致,那些乌孙军马都有些畏惧紫凫,不安地踏着步子,低声嘶鸣。也就昆邪所骑的那匹墨炭一般的乌骓马不为所动,饮水如故。

昆邪早向郑吉打听过紫凫的来历,啧啧称奇:“郑吉,你的紫凫乃马中之王,有它在,别的马渴死都不敢到湖边喝水。”

郑吉大笑,离开众人,牵马沿着湖畔向远处走去。

元贵靡在后面提醒道:“湖中有水怪,能生吞马牛,你小心一些,别在水边待太久。”

听到元贵靡的喊声,嬛罗从车中探出小脑袋,惊道:“世子殿下,这湖里真有水怪?”

“当然有!不信你问昆邪将军,他小时候在湖边饮马,水怪突然冲出来,将他的坐骑一口吞下去,不是跑得快,他也会遭到不测呢。”

“咦,这是真的?”嬛罗瞪大眼睛,肤色如玉,眸似碧落,令人目眩神迷。

元贵靡一下子看痴了,双颊潮红,呼吸急促。

昆邪发现元贵靡失神,暗自一笑,心道:“元贵靡王子自幼游历诸国,所见美色何止千百?嬛罗公主一笑倾城,不愧有西域第一美女之誉啊。”

嬛罗的心思全放在水怪上,自然没有发现元贵靡的异样,急急问道:“昆邪将军,你还记得水怪是什么样子吗?”

“怎会不记得?那水怪牛头巨身,獠牙如戟,一口就把我的坐骑吞下半个,硬生生拖进湖底。”想起当年的经历,昆邪心有余悸。

“啊!”嬛罗用小手掩住丹唇,花容失色。

昆邪笑道:“公主不用怕,野羊湖里虽有水怪,也不是经常都会出现的,往往几年乃至十几年都无消息。我们只是在这里暂歇片刻,哪里会碰得上?”

嬛罗松了一口气,笑道:“幸亏水怪不会出现,不然会吓死人呢。”说到这里,她四处张望道,“这里风景不错,我四下里走走吧。”

元贵靡正想寻一个与嬛罗公主单独相处的机会,当即雀跃道:“难得公主有这么好的兴致,我陪你去吧。野羊湖金沙碧水,有西域明珠之誉,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公主好好欣赏一番,方不虚此行。”

嬛罗婉拒道:“一路之上,嬛罗多亏殿下悉心照料,不胜感激。我只是随便看看,不会走远,还有乌雅和伊莎同行,殿下不用担心。”

乌雅和伊莎是元贵靡在白马城琅玕阁买的乐伎,曾向公主学琴几日,又一路同行,彼此颇为熟稔。

元贵靡躇踌片刻,说道:“这样也好,我会派人在后面跟着,不会打扰公主赏景。公主有事招呼他们一声即可。”

嬛罗称谢,元贵靡唤来乌雅和伊莎,仔细叮嘱一番。二女铭记在心,拉来三匹马,与嬛罗沿着湖畔策马而去。

昆邪派了一个百长率十几名贪狼骁骑远远跟上去。

百长名唤苏赫,是昆邪帐下的猛士,号称“万人敌”,力大无穷,勇冠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