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侥幸脱魔手(2 / 2)

贾大相公含笑瞧着那少年,道:“王公子,怎样?”

锦衣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贾大相公目光转向朱七七,抱拳笑道:“恭喜姑娘,这天仙般的女孩子,已是姑娘的了,不知姑娘的银子在哪里?哈哈,两万两的银子也够重的了。”

朱七七呆了一呆,讷讷道:“银子我未带着,但……但过两天……”

贾大相公面色突然一沉,道:“姑娘莫非是开玩笑么,没有银子谈什么买卖?”

大厅中立时四下响起一片讥嘲窃笑之声。

朱七七粉面涨得通红,她羞恼成怒,正待翻脸,哪知那自始至终,一直坐在那里养神的穷老头子,突然张开眼来,道:“无妨,银子我借给你。”

众人更是惊奇,朱七七也不禁吃惊得张大了眼睛,这老头子穷成如此模样,哪有银子借给别人。

贾大相公强笑道:“这位姑娘你老人家素不认得,怎能……”

穷酸老人“嗤”地一笑,冷冷道:“你信不过她,我老人家却信得过她,只因你们虽不认得她,我老人家却是认得她的。”

贾大相公奇道:“这位姑娘是谁?”

穷酸老人道:“你贾剥皮再会骗人银子,再骗三十年,她老子拔下根寒毛,还是比你腰粗,我老人家也不必说别的,只告诉你,她姓朱。”

贾大相公吃惊道:“莫……莫非她是朱家的千金。”

穷酸老人哼了一声,又闭起眼睛,但别人的眼睛此刻却个个都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小,个个都在望着朱七七。

自古以来,这钱的魔力从无一人能够否认,贾大相公这样的人,对金钱的魔力,更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他面上立刻换了种神情,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道:“既是你老人家肯担保,还有什么话说……飞飞,自此以后,你便是这位朱姑娘的人,还不快过去。”

满厅人中,最吃惊的还是朱七七,她实在猜不透这穷酸老人怎会认得自己,更猜不透像贾剥皮这样的人,怎会对这穷酸老人如此信任——这穷酸老人从头到脚,看来也值不上一两银子。

那白衣少女已走到朱七七面前,她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欢喜,无限的温柔,也带着无限的羞涩。

她盈盈拜了下去,以一种黄莺般娇脆、流水般柔美、丝缎般的光滑、鸽子般的温驯声音轻轻道:“难女白飞飞,叩见朱姑娘。”

朱七七连忙伸手拉起了她,还未说话,大厅中已又响起那“中原孟尝”欧阳喜宏亮的语声,道:“好戏还在后头,各位此刻心里,想必也正和兄弟一样,在等着瞧冷二太爷的了。”

众人哄然应声道:“正是。”

朱七七好奇之心又生:“这冷二太爷不知又是何许人物?瞧这些人都对他如此尊敬,他想必是个极为了不起的角色。”

眼波四下一扫,只见大厅中百十双眼睛,竟都已望在穷酸老人的身上,朱七七骇了一跳:“莫非冷二太爷竟是他?”

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那锦衣少年身后已多了个容貌生得极是俊秀的书童,这书童一双眼睛竟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朱七七忽觉这书童容貌竟然极是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穷酸老人已又张开眼来,干咳一声,道:“苦儿,咱们这回带来些什么,一样样说给他们听吧,瞧瞧这些老爷少爷们,出得起什么价钱。”

他身后那又黑又瘦的少年童子——苦孩儿,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缓步走出,缓缓道:“乌龙茶五十担。”

接连一片争议声之后,一个当地巨商出价五千两买了,苦孩儿道:“桐花油五百篓……徽墨一千锭……”

他一连串说了七八样货,每样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特异名产,自然瞬息间便有人以高价买了。

朱七七只见一包包银子被冷二太爷收了进去,但货物却一样也未曾看见,不禁暗暗忖道:“这冷二果然不愧巨商,方能使人这般信任于他,但他却又为何作出如此穷酸模样?嗯,是了,此人想必定是个小气鬼。”

心里方自暗暗好笑,那苦孩儿已接着道:“碧梗香稻米五百石。”

贾大相公一直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听得这“碧梗香稻米”,眼睛突然一亮,大声道:“这批货兄弟买了。”

苦孩儿道:“多少?”

贾大相公微一沉吟,面上作出慷慨之色,道:“一万两。”

这“碧梗香稻米”来路虽然稀少,但市价最多也不过二十多两一石而已,贾大相公这般出价,的确已不算少。

哪知那锦衣少年公子竟突然笑道:“小弟出一万五千两。”

贾大相公怔了一怔,终于咬牙道:“一万六千。”

王公子笑道:“两万。”

贾大相公变色道:“两万?……王公子你莫非在开玩笑么?碧梗香稻米,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价钱。”

王公子微微笑道:“兄台如不愿买了,也无人强迫于你。”

贾大相公面上忽青忽白忽红,咬牙切齿,过了半晌,终于大声道:“好,两万一。”

这价钱已远远超过市价,大厅中人听得贾剥皮居然出了这赔本的价钱,都不禁大是惊异,四下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王公子忽道:“三万。”

贾剥皮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三万!你……你……你疯了么?”

王公子面色一沉,冷冷道:“贾兄说话最好小心些。”

强横霸道的贾剥皮,竟似对这初出茅庐的王公子有些畏惧,竟不敢再发恶言,“噗”地跌坐在椅上,面色已苍白如纸。

苦孩儿道:“无人出价,这货该是王公子的了。”

贾剥皮突又大喝一声:“且慢!”自椅上跳起,颤声道:“我……我出三万一千,王……王公子,俺……俺的血都已流出了,求求你,莫……莫要再与我争了好么?”

王公子展颜一笑,道:“也罢,今日就让你这一遭。”

贾剥皮面上现出狂喜之色,立刻就数银子。大厅中人见他出了三倍的价钱才买到五百包米,居然还如此欢喜,心中不禁更是诧异,谁也想不到贾剥皮今日居然也做起赔本的买卖来了。

那苦孩儿收过贾剥皮的银子,竟忽然咯咯大笑了起来,仿佛一生中都未遇过如此开心的事。

那王公子面上也满脸笑容,贾剥皮道:“你……你笑什么?”

苦孩儿道:“开封城有人要出五万两银子买五百包碧梗香稻米,所以,你今日才肯出三万两银子来买,是么?”

贾剥皮变色道:“你……你怎知道?”

苦孩儿嘻嘻笑道:“开封城里那要出五万两银子买米的巨富,只不过是我家冷二太爷故意派去的,等你到了开封,那人早已走了,哈哈……贾剥皮呀贾剥皮,不想你也有一日,居然上了咱们的大当了。”

贾剥皮面无人色,道:“但王……王公子……”

苦孩儿笑道:“王公子也是受了我家冷二大爷托咐,要你上当的……”

他话还未说完,贾剥皮已狂吼一声,扑了上来。

冷二先生双目突睁,目中神光暴长,冷冷道:“你要怎地?”

贾剥皮瞧见他那冰冷的目光,竟有如挨了一鞭子似的倒退三步,怔了半晌,竟突然掩面大哭了起来。

朱七七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厅中人人窃笑,见了贾剥皮吃亏上当,人人都是高兴的。

冷二先生面带微笑,道:“施荣贵方才吃亏了,苦儿,数三千两银子给施老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也莫要客气。”

施荣贵大喜称谢,朱七七更是暗暗赞美,她这才知道这一副穷酸模样的冷二先生,非但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也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小气。

但是这时冷二先生眼睛又阖了起来,苦孩儿神情也瞬即又恢复那无精打采的模样,缓缓地道:“还有……八百匹骏马。”

“八百匹骏马”这五个字一说出来,大厅中有两伙人精神都立刻为之一振,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两伙人一伙是三个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汉;另一伙两人,一个面如淡金,宛如久病未愈,另一个眼如鹰隼,鼻如鹰钩,眉宇间满带桀骜不驯的剽悍之色,似是全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朱七七一眼望过,便已猜出这五人必定都是黑道中的豪杰,绿林里的好汉,而且力量俱都不小。

只见那三条彪形大汉突然齐地长身而起,第一人道:“兄弟石文虎。”

第二人道:“兄弟石文豹。”

第三人道:“兄弟石文彪。”

三人不但说话俱是挺胸凸肚,神气活现,语声也是故意说得极响,显然有向别人示威之意。

施荣贵等人听得这三人的名字,面上果然俱都微微变色。

欧阳喜朗声一笑,道:“猛虎岗石氏三雄的大名,江湖中谁不知道,三位兄台又何必自报名姓。”

石文虎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欧阳兄想必也知道,我兄弟此番正是为着这八百匹骏马来的,但望各位给我兄弟面子,莫教我兄弟空手而回。”

三兄弟齐声大笑,当真是声震屋瓦,别人纵也有买马之意,此刻也被这笑声打消了。石文虎目光四转,不禁愈来愈是得意。

谁知那鼻如鹰钩的黑衣汉子却突然冷笑一声,道:“只怕三位此番只有空手而回了。”

他话说得声音不大,但大厅中人人却都听得十分清楚。

石文虎面色一沉,怒道:“你说什么?”

鹰鼻汉子道:“那八百匹骏马,是我兄弟要买的。”

石文虎道:“你凭什么?”

鹰鼻汉子冷冷道:“在冷二先生这里,自然只有凭银子买马,莫非还有人敢抢不成?”

石文虎厉声道:“你……你出多少银子?”

鹰鼻汉子道:“无论你出多少,我总比你多一两就是。”

石文虎大怒喝道:“西门蛟,你莫道我不认得你!我兄弟瞧在道上同源份上,一直让你三分,但你……你着实欺人太甚……”

西门蛟冷冷截口道:“又待怎样?”

石文虎反手一拍桌子,还未说话,石文豹已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我卧虎岗上千兄弟,此番正等着这八百匹骏马开创事业,西门兄若要我兄弟空手而回,岂非不好交代。”

西门蛟冷笑道:“你卧虎岗上千兄弟等着这八百匹骏马,我落马湖又何尝不然?你空手而回不好交代,我空手而回难道好交代了么?”

石文彪突然道:“既是如此,就让给他吧。”

一面说话,一面拉着虎、豹两人,转身而出。

众人见他兄弟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方觉有些奇怪,哪知这一念还未转完,眼前突然刀光闪动,三柄长刀,齐往西门蛟劈了下去,刀势迅急,刀风虎虎,西门蛟若被砍着,立时便要被剁为肉酱。

但虎豹兄弟出手虽阴狠,西门蛟却早已提防到这一招,冷笑声中,身形一闪,已避过。

只听“咔嚓嚓”几声暴响,他坐的一张紫檀木椅已被劈成四块,施荣贵等人不禁放声惊呼。

石文虎眼睛都红了,嘶声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拼了。”

长刀挥处,三兄弟便待扑上。

那一直不动声色的病汉,突然长身而起,闪身一把将西门蛟远远拉开,口中沉声叱道:“三位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他虽是满面病容,但身手之矫健却是惊人,石文虎刀势一顿,道:“好!咱们且听龙常病有什么话说。”

龙常病道:“咱们在此动手,一来伤了江湖和气,再来也未免太不给欧阳兄面子,依在下看来,不如……”

石文虎厉声道:“无论如何,八百匹骏马咱们是要定了。”

龙常病微微一笑,道:“你也要定了,我也要定了,莫非只有以死相拼,但若每人分个四百匹,大家却可不伤和气。”

石氏兄弟对望一眼,石文豹沉吟道:“龙老大这话也有道理……”

龙常病道:“既是如此,你我击掌为信。”

石文虎寻思半晌,终于慨然道:“好!四百匹马也勉强够了。”大步走上前去。

龙常病含笑迎了上来,两人各各伸出手……

突然,龙常病左掌之中,飞出两点寒星,右掌一翻,已“砰”地击在石文虎胸膛上,两点寒星也击中了文豹、文彪的咽喉。

只听兄弟三人齐地惨呼一声,身子摇晃不定,眼睛怒凸,凝注着龙常病,嘶声惨呼道:“你……你……”

第三个字还未说出,石文虎已张口喷出一股黑血,石文豹、石文彪两人,面上竟已变为漆黑颜色。

兄弟三人第三个字还未说出,便已一起翻身跌倒,三条生龙活虎的大汉顷刻间竟已变作三具尸身。

大厅中人,一个个目定口呆,只见龙常病竟又已坐下,仍是一副久病未愈,无气无力的模样,竟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似的。

欧阳喜面上现出怒容,但不知怎的,竟又忍了下去。

朱七七本也有些怒意,但心念一转,忖道:“别人都不管,我管什么,难道我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再看苦孩儿,居然也是若无其事,只是淡淡瞧了那三具尸身一眼,冷冷道:“杀了人后买卖还是要银子的。”

西门蛟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

自身后解下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包袱金光耀目,竟是一包黄金。

苦孩儿道:“这是多少?”

西门蛟笑道:“黄金两千两整,想来已足够了。”

哪知那文文静静、满脸秀气的王公子竟突然微笑道:“小弟出两千零一两。”

这句话说将出来,连朱七七心头都不禁为之一震,大厅中人,更是人人悚然变色。

西门蛟狞笑道:“这位相公想必是说笑话。”

王公子含笑道:“在这三具尸身面前,也有人会说笑么。”

西门蛟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一步步走了过去,他每走一步,大厅中杀机便重了一分。

人人目光都在留意着他,谁也没有发现,龙常病竟已无声无息地掠到那王公子身后,缓缓抬起了手掌!

王公子更是全未觉察,西门蛟狞笑道:“你避得过我三掌,八百匹马就让给你。”说到最后一字,双掌已闪电般拍出,分击王公子双肩。

就在这时,龙常病双掌之中,也已暴射出七点寒星,两人前后夹击,眼见非但王公子已将落入石氏三雄同一命运。就连他身后那书童,也是性命不保,朱七七惊呼一声,竟已长身而起。

哪知也就在这时,王公子袍袖突然向后一卷,他背后似乎生了眼睛,袖子上也似生了眼睛一般,七点寒星便已落入他袖中,长袖再一抖,七点寒星原封不动,竟都送入他面前西门蛟的胸膛里。

西门蛟惨呼一声,踉跄后退。龙常病虽也面色惨变,但半分不乱,双掌一缩,两柄匕首便已自袖中跳入手掌,刀光闪动间,已向公子背后刺来。他出手之狠毒迅急,且不去说它,这两柄匕首颜色乌黑,显已染了剧毒,王公子只要被它划破一块肉皮,也休想再说出个字来。

但王公子竟仍未回头,只是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身子轻轻一抬,那两柄匕首,便已插在那檀木椅的雕花椅背上。这雕花椅背满是花洞,只要偏差一分,匕首便要穿洞而入,他部位计算之准,时间拿捏之准实是准得骇人。

龙常病大骇之下,再也无出手的勇气,肩头一耸,转身掠出。

王公子微微笑道:“这个你也得带回去。”

“这个”两字出口,他袖中已又有一道寒光急射而出,说到“你也得”三个字时,寒光已射入龙常病背脊。

等到这句话说完,龙常病已惨叫仆倒在地,四肢微微抽动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了。

王公子非但未回转头去,面上也依然带着微笑,只是口中喟然道:“好毒的暗器,但这暗器却是他自己的。”

原来他袖中竟还藏着龙常病暗算他的一粒暗器,他甚至连手掌都未伸出,便已将两个雄踞落马湖的悍盗送上西天。

大厅中人,见了他这一手以衣袖收发暗器的功夫,见了他此等谈笑中杀人的狠毒,更是骇得目定口呆,哪里还有一人答话。

朱七七心头亦不禁暗凛忖道:“这文质彬彬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如此狠毒的心肠,当真令人做梦也想不到……”

抬头一望,忽然发觉他身后那俊秀的书童竟仍在含笑望着她,那一双灵活的眼睛中,仿佛有许多话要向她说似的。

朱七七又惊又奇又怒:“这厮为何如此瞪着我瞧?他莫非认得我?……我实也觉得他面熟得很,为何又总是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她坐着发呆苦苦寻思,那少女白飞飞小鸟般的依偎在她身旁,那温柔可爱的笑容,委实叫人见了心动。

但朱七七无论如何去想,却也想不出一丝与这书童有关的线索,想来想去,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沈浪。

“沈浪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是否也在想我?……”

突听欧阳喜在身旁笑道:“宵夜酒菜已备好,朱姑娘可愿赏光?”

两天以来,这是朱七七所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含笑点头,长身而起,才发觉大厅中人,已走了多半,地上的尸身,也已被抬走,她的脸不觉有些发红,暗问自己:“为何我一想到沈浪,就变得如此痴迷?”

酒菜当然很精致,冷二先生狼吞虎咽,着实吃得也不少,朱七七只觉一生中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菜,虽然不好意思吃得太多,却又不舍吃得太少,只有王公子与另两人却极少动箸,仿佛只要瞧着他们吃,便已饱了。

欧阳喜一直不停地在说话,一面为自己未能及早认出朱府的千金抱歉,一面为朱七七引见桌上的人。

朱七七也懒得听他说什么,只是不住含笑点头。

忽听欧阳喜道:“这位王公子,乃是洛阳世家公子,朱姑娘只要瞧见招牌上有‘王森记’三个字,便都是王公子的买卖,他不但……”

“王森记”三个字入耳,朱七七只觉心头宛如被鞭子抽了一记,热血立刻冲上头颅,欧阳喜下面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抬眼望去,王公子与那俊俏的书童亦在含笑望着她。

王公子笑道:“在下姓王,草字怜花……”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棺材铺……”

王公子微微笑道:“朱姑娘说的是什么?”

朱七七方自有些红润的面容,又已变得毫无血色,睁了眼睛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怖之意。

“王森记……这王怜花莫非就是那魔鬼般的少年……呀,这书童原来就是那白衣女子,难怪我如此眼熟,她改扮男装,我竟认不出是她了……”

欧阳喜见她面色突然惨白,身子突然发抖,不禁大是奇怪,忍不住干“哼”一声,强笑道:“朱姑娘你……”

朱七七已颤抖站起身来,“砰”地,她坐着的椅子翻倒在地,朱七七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

突然转过身子,飞奔而出。

只听到几个人在身后呼喝着道:“朱姑娘……留步……朱姑娘……”

其中还夹杂着白飞飞凄惋的呼声:“朱姑娘,带我一起走……”

但朱七七哪敢回头,外面不知何时竟已是大雨如注,朱七七却也顾不得了,只是发狂地向前奔跑。

她既不管方向,也不辨路途,那王怜花魔鬼般的目光,魔鬼般的笑容,仿佛一直跟在她身后。

真的有人跟在她身后!

只要她一停下脚步,后面那人影便似要扑了上来。

朱七七直奔得气喘,愈来愈是急剧,双目也被雨水打得几乎无法张开,她知道自己若再这样奔逃下去,那是非死不可。

只见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有几栋房屋,里面点着火光,门也似开着的,朱七七什么也不管了,一头撞了进去,便跌倒在地。

等到喘过气来,才发觉这房屋竟是座荒废了的庙宇,屋角积尘,神像败落,神殿中央,却生着一堆旺旺的火,坐在一旁烤火的,竟是个头发已花白的青衣妇人,正吃惊地在望着朱七七。

回头望去,外面大雨如注,哪有什么人跟来。

朱七七喘了口气,端正身子,赔笑道:“婆婆,借个火烤好么?”

那青衣妇人神色看来虽甚是慈祥,但对她的辞色却是冰冰冷冷,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朱七七头发披散,一身衣衫也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当真是曲线毕露,她不禁暗自侥幸:“幸好这是个老婆子,否则真羞死人了。”

饶是如此,她耳根竟有些发烫,不安地理了理头发,露出了她那美丽而动人的面容。

那青衣妇人似乎未想到这狼狈的少女竟是如此美艳,冰冷的目光渐渐和蔼起来,摇头叹道:“可怜的孩子,衣裳都湿透了,不冷么?”

朱七七喘着气,本已觉得有些发冷,此刻被她一说,虽在火旁,也觉冷得发抖,那一身湿透了的衣裳,更有如冰片一般。

青衣妇人柔声道:“反正这里也没有男人,我瞧你不如把湿衣脱下,烤干了再穿,就会觉得暖和得多了。”

朱七七虽觉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忍不住这刺骨的寒冷,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用发抖的纤指脱下了冰冷的衣服。

虽是在女子面前,但朱七七还是不禁羞红了,闪烁的火光,映着她嫣红的面颊,玲珑的曲线……

青衣妇人微微笑道:“幸好我也是女子,否则……”

朱七七“嘤咛”一声,贴身的衣服,再也不敢脱下来,但贴身的衣服已是透明的,朱七七蜷曲着身子,只望衣裳快些烤干。

突然间,外面竟似有人干咳了一声。

朱七七心头一震,身子缩成一团顿声道:“什……什么人?”

墙外一个沉重苍老的语声道:“风雨交加,出家人在檐下避雨。”

朱七七这才松了口气,点头轻笑道:“这位出家人看来倒是个君子,非但没有进来,竟连窗口都不站……”

哪知她话犹未完,突听一人咯咯笑道:“君子虽在外面,却有一个小人在屋里。”

朱七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抓起一件衣服,挡在胸前,仰首自笑声传出之处望了过去。

只见那满积灰尘,满结蛛网的横梁上,已有个脑袋伸出来,一双猫也似的眼睛,正盯着朱七七的身子。

朱七七又羞又怒,又是吃惊,道:“你……是谁?在……在这里已多久了?”

那人笑道:“久得已足够瞧见一切。”

朱七七的脸,立刻像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一件衣服,东遮也不是,西掩也不是,真恨不得钻下地去。

那人却扬声大笑道:“只可惜在下眼福还是不够好,姑娘这最后一件衣服竟硬是不肯脱下来,唉!可惜呀,可惜……”

朱七七羞怒交集,破口骂道:“强盗,恶贼,你……你……”

哪知她不骂还罢,这一骂,那人竟突然一个翻身跃了下来,朱七七娇呼一声,口里更是各种话都骂了出来。

只见那人反穿着件破旧羊皮袄,敞开衣襟,左手提着只酒葫芦,腰间斜插着柄无鞘的短刀,年纪虽然不大,但满脸俱是胡茬子,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两只猫也似的眼睛,正在朱七七身上转来转去,瞧个不停。

朱七七骂得愈凶,这汉子便笑得愈得意。

等到朱七七一住口,这汉子便笑道:“在下既未曾替姑娘脱衣服,姑娘要脱衣服,在下也不能拦阻,姑娘如此骂人,岂非有些不讲理么?”

朱七七又是羞,又是恨,恨不得站起身来,重重掴他个耳光,但却又怎能站得起身来,只得娇喝道:“你……你出去,等……等我穿起衣服……”

这汉子嘻嘻笑道:“外面风寒雨冷,姑娘竟舍得要在下出去么,有我这样知情识趣的人陪着姑娘,也省得姑娘独自寂寞。”

朱七七只当那青衣妇人必定也是位武林高手,见了此等情况,想必定该助她一臂之力。

哪知这青衣妇人远远躲在一边,脸都似骇白了。

朱七七眼波一转,突然冷笑道:“你可知我是谁么?哼哼!‘魔女’朱七七岂是好惹的,你若是知机,快快逃吧,也免得冤枉死在这里。”

“魔女”这绰号,本是她自己情急之下,胡乱起的,为的只是要借这唬人的名字,将这汉子吓逃。

那汉子果然听得怔了一怔,但瞬即大笑道:“你可知我是谁么?……”

朱七七道:“你是条恶狗,畜生……”

那汉子咯咯笑道:“告诉你,伏魔金刚,花花太岁,便是我名字,我瞧你还是乖乖的,莫要……”

朱七七只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她性子来了,便是光着身子也敢站起,何况还穿着件贴身的衣服。

只见她一个翻身掠起,冷笑道:“好,你要看就看吧,看清楚些……少时姑娘我挖出你两只眼睛,就看不成了。”

那汉子再也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大胆的女子,端的吃了一惊,这玲珑剔透的娇躯已在他面前,他反倒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