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貌离神合(1 / 2)

 钱粮胡同的一处宅院门外,张居正毫不犹豫地叩响了门环。

“敢问哪位贵客光降?”门里响起了初幼嘉的声音,带着厚重的江陵口音。

同在异乡身是客,听到这样的乡音无比亲切,但昔日几乎形影不离的同窗好友,如今都在京城,却已经近一年未曾谋面,令张居正心中却又十分难受,一时竟忘了应声。

门内的初幼嘉又问了一声:“敢问哪位贵客光降?”

张居正这才平抑了激动的情绪,扬声说:“子美兄,是愚弟。”

“哦?是太岳?”初幼嘉先是叫了一声,声音之中有压抑不住的欣喜,随即却又提高了声调,冷冷地说:“对不住,学生并不认识你,贵驾请回吧!”

张居正也提高了声调:“子美兄,愚弟是奉旨来的。”

话音刚落,不远的巷道拐角处,一个身影倏地一闪,不见了。张居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几乎难以觉察的讥讽之笑。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了,初幼嘉跪在了大门口:“国子监监生初幼嘉恭请圣安。”

张居正忙说:“子美兄快快请起,愚弟虽是奉旨而来,却没有旨意要给你。”

初幼嘉左右看看,并无闲人窥视,飞快地低声说:“快进去,柱乾兄也在。”

兴许是听到了门上的声音,何心隐也迎了出来,神色有些慌张,见初幼嘉已经将大门紧闭,这才缓和了面容,却仍低声抱怨张居正说:“不是说了再不往来吗?怎么还要往这里跑?光天化日之下,竟不怕被厂卫的那帮狗腿子发现?”

张居正得意地说:“柱乾兄,愚弟可是奉旨来的,谁敢干涉!”接着,他关切地问道:“许久未曾拜望,两位兄台一切可好?”

何心隐忙摆手阻止了他:“快进去说话。”

原来,张居正与何心隐和初幼嘉二人虽说表面上已经割袍断义,再不往来,其实却并非如此。三人因政见不同,自徐州分道扬镳,但那番夙夜长谈之时曾立誓今生永不相弃。嗣后,三人都是经过了好一番跌宕挫折,竟殊途同归于京师。但身份地位却大不相同,张居正成为天子近臣,正大受皇上宠信;何、初二人却背上了“逆党余孽”之名,受到了朝野上下的排挤和冷落,两人担心影响张居正的仕途,就坚决不与他多来往。说起来,柳婉娘之事也无非是三位貌离神合的朋友作戏的由头而已。

这当然不是正人君子的处世之道,更伤害了痴心一片的柳婉娘,但生逢乱世,又不幸卷入了江南叛乱那样的奇惨祸变之中,三位年轻士子也是身不由己——别的不说,何、初二人因为身份特殊,早就引起了厂卫暗探的密切关注,在他们搬进皇上赐给的这处居所的当日,街口南货铺的老板就换了人。初幼嘉豪富公子出身,对此懵懵懂懂;何心隐却是机敏狡黠之人,加之心学门徒讲究知行合一,为探究致良知之真谛,他这些年里走南闯北历练心志,三教九流都有来往,黑白两道结交不少,对于世事的认知、人心之险恶,无疑比寻常埋首书斋的士人学子更为清楚,略一试探便知道那个老板绝非善辈。情势如此险峻,也不由得他们不多长几个心眼。可叹可悲,概因厂卫之人对于朝野士林忠贞之士尚且存有疑心,更遑论他们这样有“谋逆前科”且“劣迹斑斑”之人!

进了内室,张居正见屋里并无一人,便问道:“家中还未置办仆役吗?”

何心隐笑道:“呵呵,门口时常蹲只大黄狗,吓得一般人都不敢登门,莫非还要引狼入室不成?”

“那么,两位嫂夫人呢?”

“她们去——”初幼嘉正要说话,何心隐抢过了话头:“她们都去庙里进香去了。”

说是去庙里进香,定是去看望已皈依佛门的柳婉娘了。张居正感谢何心隐给他留面子,不在他的跟前提起此事。但他高兴地说:“婉娘还是戴发修行,尚未落发吧?拜托两位嫂夫人代愚弟转告她一声:秦淮河畔、桃叶渡口之约,居正永生不忘。而且,请她放心,这样不能相见,只能遥寄相思的苦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哦?”初幼嘉已欣喜地问道:“怎么?令尊令堂松口了?”

张居正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

初幼嘉又追问道:“莫非你竟决意要辞官不做,携美泛舟五湖,逍遥余生了?”

张居正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浩荡天恩尚未报之于万一,愚弟安敢做归隐林泉之想?皇上圣明,已决意在适当的时候为乐户人家开脱贱籍了!”

何心隐闪过一丝疑惑之色:“皇上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