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杀猴骇鸡(2 / 2)

衙役班头心中叫苦不迭:待罪的话,是大老爷从我这里听到的,他未必当真敢惹有后台的二老爷,却定然会拿我出气,那只手还在签筒上头悬着,一言不合就要撒签子打人,这就不能不为自己洗刷了!他忙抬起了头,望着王顺,说:“二老爷,你老那天把我们大家伙儿都召了去,说孙老爷抗拒朝廷清丈田亩的差事,在省里吃了张中丞的斥骂,已经待罪在家。这话可不是一人两人听见的,怎么反说是小人们挑拨了?”

“你——”王顺气得浑身抖,却说不出话来。

县衙也是一级zf,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应朝廷六部设了六房书吏。不过,与朝廷六部以掌管人事的吏部为不同,县里诸多政务之中以两件大事尤为紧要,一是征缴赋税,一是缉盗审案;于是,钱粮书吏、刑名书吏职权就显得尤为重要,自然要比其他人圆滑的多,大老爷眼前开罪不得,二老爷日后也开罪不起,钱粮书吏就出面打圆场说:“省里议事,二老爷也未曾参与,兴许听信了误传……”

孙嘉新盯着王顺问道:“是不是听信了误传?”

王顺头上已经出汗了:“是……是误传……误传……”

孙嘉新冷笑一声:“既然是误传,那就是说本县没有待罪。省里的公文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本县看了?”

王顺连忙走上前去,将巡抚衙门那纸公文双手递给了孙嘉新,谄媚地说:“堂尊前些日子贵体欠安,衙门里诸多差事都压到卑职头上,卑职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如今堂尊安好如初,这些差事就都有人做主了,卑职说句浑话,也可以卸担子了……”

孙嘉新不置可否地一笑:“王县丞也不必自谦过甚。安好不安好,本县都在诸暨干不长久了。你这些年里一直在诸暨当差,功劳苦劳都摆在这里,尤其是清丈田亩一马当先,省里张中丞对你赞誉有加,已举荐你接任诸暨正堂。说不定吏部回文便叫你接了本县的印,这也是情理中事嘛!”

王顺被孙嘉新一会儿做人、一会儿做鬼的态度揉搓得不知所以,忙表态道:“堂尊谬赞,卑职愧不敢受。卑职在堂尊座下听差,一向心悦诚服,从未敢有觊觎诸暨正堂之妄念……”

说话的功夫,孙嘉新已经飞快地看完了省里的公文,见上面并无压价收购百姓生丝的字句,便不再揶揄王顺,将目光向大堂上所有的人扫了一遍,大声说道:“省里公文说的分明,织造局官办作坊要收购生丝。既是官办作坊,又有省里的指示,我诸暨县理应大力协助。为今之计,以此为重,不宜迟误。王县丞!”

王顺没有想到孙嘉新竟如此爽快地应承下来收购生丝的差使,正在心里暗自寻思这个平素油盐不进的官场犟驴子何以转了性,听到孙嘉新点他的名,不禁一愣,随即慌忙应道:“卑职在。”

“闻说织造局收购生丝的人已经到了本县,可有此事?”

“回堂尊,确有此事。卑职方才便是与来人晤谈收购生丝一事,误了堂鼓,罪过罪过。”

孙嘉新微微一笑:“既是公务,又是省里交付下来的急务,当然应该以此为先,王县丞且不必自责。既然织造局的人已经莅临本县,这件差事便更不能耽搁了。书启房今日便草拟公告,待本县审改之后钤印,张贴四门;散衙之后,各人也都下到各乡,动员桑农将生丝卖于织造局。三日之后,送到县衙,本县将与织造局所派之员公开收购,当场过秤,当场售卖,以现银交割。”

坐下大堂一侧旁听的朱厚熜和扬博两人心中暗叫一声“妙哉!”——当初朝廷准允织造局开办官商合办的丝绸棉布作坊,就明确提出,采购生丝、棉花等一应原料,都随行就市,不得享有官价——也就是市价的一半——的优惠。这一政策被刊载于朝廷邸报和《民报》上公诸于众,可谓世人皆知。诸暨县的贪官污吏想强逼百姓以半价出售生丝,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地公开进行。而孙嘉新提出的公开收购,无论是诸暨县衙的一干书吏衙役,还是织造局官办作坊派来收购生丝的人,就都不敢再做手脚,得乖乖地按照市价当场验货付款——国家养了那么多的御史,都负有观风之责,总不会全都装聋作哑;更何况,如今朝廷还准允百姓进京告御状!那么,孙嘉新方才对王顺的那一番作,想必是要煞一煞王顺的威风,杀鸡骇猴,不,应该说是杀猴骇鸡,让他和诸暨县衙那些奸猾胥吏不敢再妄生贪鄙之心。

他们大概也能猜得到,孙嘉新之所以这么做,一则是因为织造局毕竟是宫里的衙门,事涉天家声誉,不宜大肆张扬;二来也是因为他固然受到了浙江巡抚衙门的迫害,但皇上已然肯了他的爱民之心,全盘采纳了他的诸多建议并擢升了他的官职,便不愿对浙江同僚们落井下石,更不愿让微服私访的皇上再生怒火,有心要把这件事消弭于未起之时。如此煞费苦心,真是难为了这位忠君爱民的清官了……

朱厚熜甚至更进一步地想到,孙嘉新的作法,倒是深得后世的zf为了加强廉政建设而倡导行政公开之妙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