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1)



最新网址:子谦来北京是五月十五,我得知消息却已经是五月十三。我不知道子谦瞒我到最后一刻,是不是怕我分心。可是在我得知消息之后,我确实没法安下心来做其他任何事。用室友的话说,简直就是失魂落魄。我想她们是对的,因为我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大脑里发酵膨胀,充斥了我的整个灵魂。我在度日如年中等待着周五的到来,子谦的飞机两点钟降落,我一点不到就跑去了机场。

偌大的候机厅里人流涌动,我坐立难安地一次又一次看腕上的手表。好容易到了两点,我终于听到广播中播放子谦乘坐的航班降落的消息。在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子谦。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我飞快地冲到他面前,将他一下搂住。子谦的身子很薄,我的手臂环过他的腰手指还可以扣在一起。我把他搂得很紧,好像这样他就能理解我这几个月来失魂落魄的想念。子谦拍着我的背:“好了,芷汀。”可我依然固执地抱着他不肯放手。耳边传来空姐的笑声,我不知道她的笑代表了什么,可我丝毫都不在乎。“好了,孩子。”子谦说着,轻轻挣脱了我的手臂。

子谦告诉我,他这次是来北京四中参加课堂讲赛的。“您讲哪课?”在主办方安排的宾馆里,我帮子谦打理一切。我把他的西装从包里拿出来挂在衣柜里,那应该是他明天下午要穿的。子谦说:“不知道,到时候抽签决定。”我挨着他在床边坐下:“这不是为难您吗?”子谦笑:“这怎么叫为难?抽哪课还不都一样!讲了多少遍了,都是老一套。”沉默了一会儿,子谦问我:“想跟我去吗?我可以带一位家属。”我惊喜地叫道:“我可以去吗?”子谦点头。我开心得跑过去搂住子谦的脖子:“太好了,就像高中的时候一样!”

第二天,我陪子谦一起来到了会场。比起教室,那里更像一个论坛或者颁奖典礼现场。虽然是下午,可会场里没有自然光,照亮全靠希望子谦能常来北京请大家吃饭。子谦自始至终都显得十分礼貌客气,甚至每次接受敬酒的时候,都会把酒杯尽量放低,嘴里说着感谢她们的话,谢谢她们照顾我,谢谢她们帮助我,希望我们永远都珍惜友情……这些话都不是他该说的,可该说那个话的人已经不在了,于是他全权代劳。一顿饭吃完,室友们结伴回到宿舍,只留下我和子谦站在餐厅的门口。听着身边不绝于耳的车铃声,我忽然意识到,原来子谦已经来到了北大――在那些漫长到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的高中时光里,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这个时刻。在我那时的幻想中,它一定无比隆重煽情,我或许为此筹备许久,昼夜难安。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刻竟来到得如此轻描淡写。

五月的傍晚,天空还没有彻底暗下来,整个北大都笼罩在一片葱茏之中。我挽着子谦的胳膊在北大散步。因为有他在,北大之于我而言,又成为了那所梦寐以求的神圣学府。那些早就熟悉的每一处风景,都因为子谦的不熟悉,而在我眼中也变得重新恢复了陌生的美感。文学系的教学楼前,树木笔直地站立,勾勒出一片盎然的春意。我以为子谦会感慨些什么,但他始终不发一言,只是安安静静地仰头望着那栋白色的高大建筑,眼睛里有种少年的真挚。在见过的年过而立的男人中,我只在子谦的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大多数人往往未过而立,就已经变得油腔滑调,全无半点诚恳。想到这里,我倒忽然有些感念老天的宽宏,只是重塑了他,而没有毁损他的心。转身离开的时候,几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抱着课本同教授一道从教学楼走出来。教授已经白发苍苍,不时地听到学生以“先生”称呼。我歪头看着子谦:“老师,干脆我以后也称呼您先生吧。”“不是都告诉过你了吗,你以为谁都担得起这两个字么。”子谦回绝之意非常明显。我坚持着:“可我觉得您能担得起。”“不行,”子谦再次摇头,“太重了,不能叫。”我依旧不肯放弃:“那就叫一声好不好?”子谦不说话,我抓着他的手来回摇晃,“就叫一声,就一声。”子谦点头默许,我立刻用尽全力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先生”,男孩们和教授回头望向我们的方向,子谦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我笑得直不起腰,他拍拍我的肩膀:“别笑了芷汀,有什么好笑的。我的老脸都快让你这声‘先生’丢光了。”其实只要仔细分辨,就能听出他的尾音微微有些颤抖。其实他也在笑,只不过控制得比我好而已。我依旧为他的难为情笑得欢畅,子谦却已经恢复了平静:“谢谢你孩子,要不是你,老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这儿。”我仰着头看他:“老师您高兴吗?”子谦说:“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谢谢你孩子。”我说:“只要您高兴,我就觉得高兴。”

可我的高兴终究无法以子谦的高兴为绝对的准则――子谦订了周日的火车,我因为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有家教课,所以没法送他。这就意味着,周六一别,我们再次见面至少会在七月份。子谦将它表述成“还有两个月就见面了”,而我却在心里说“还有两个月才能再见面”。宾馆里,我将子谦需要的东西一件件地收好放进行李箱,其中包括我在学校里替他买的早餐。我把收拾的速度放得很慢,好像这样就能延缓离别的时间――当室友们都在羡慕我和子谦的关系如此融洽时,只有我心里清楚,每当我的心向他靠近一步,我对同他离别的承受力就会下降几分。那真是一件惨痛的事,几乎每一次都会将我的气力耗得精光。收完衣服,我跪在子谦床边。我想要平平静静地跟子谦告别,像个普通的学生那样跟他说一句“暑假再见”,可是一开口,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子谦并不看我,他看着窗外发呆,眼神是散的。我低着头,等他像以前一样随意地拍打我,等他揶揄我越长大越哭鼻子,可是这次,他只是静静地说道:“芷汀,你得有自己的生活,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把子谦临行前的那番话放在心上。我有自己的生活,我始终都有――我认真地对待每一门课程,以便让在每学期末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学金――不是我爱钱,而是我需要那笔钱来养活自己,当然还有子谦;我辅导的女孩在化学会考中拿到了a,大二之后,我应聘去了一家专业的课外辅导机构教化学,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我总会拿出一部分存到母亲的卡里;要说唯一有什么变化,就是大一时总能赖在一起吃饭的室友渐渐有了自己的约会对象,我没有这些,于是我的生活凭空多出了许多空白。

我们高中的领导班子换届,校长调走了,新来的校长对子谦赏识有加,本想借这次讲赛课的事情提拔他做主任,却被子谦婉言谢绝。他告诉校长,自己喜欢教课,也只会教课,做不了行政。不过在电话里,他又跟我补充:“很多人拿教学当踏板,但从毕业到现在,我唯一的野心,就是把学生的分数尽量提高。能让他们觉得学习不枯燥,对我来说真的已经足够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安静平稳,我却无比骄傲。因为我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像我的老师一样,面对更好的选择,依旧愿意固守着曾经的理想。与此同时我也隐隐感觉出来,子谦不喜欢改变――或许因为他的生命中已经出现了太多的变数,所以他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一个常数――其实,我也一样。我开始向往老师这个职业,我跟子谦提过我想当老师绝不是一句玩笑话――虽然我现在可以算作是半个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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