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回注定是要失望了。
即便心里难受的厉害,宁王也很清楚不可能会有奇迹。
他现在只是希望曾外祖父能够毫无遗憾地离开!
……
萧顾在庄子中的日子过得是如鱼得水,要多快乐便有多快乐,恨不得一直呆在这里不回去,只是可惜这不可能!可也不至于这般快吧?六月都还没有过去,天还热的厉害呢!“之前不是说好了中秋之前才回去吗?”
萧惟脸沉了,“怎么跟你娘说话的?!”
“我……”
“娘有事回京一趟,办完了事就回来。”长生道。
萧顾嘴巴还是撇一边,“真的回来?”明显是不信。
“你娘我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就是。”
萧惟眯起了眼,威压也起来了。
萧顾顿时激灵了一下,“我错了!”
“行了。”长生睨了丈夫一眼,“吓坏你儿子将来老了看谁养你。”
“哼!”萧驸马爷冷哼一声,明显没消气,不过也没继续。
长生笑道:“这次保证不骗你。”
“一定要回去?”
“嗯。”
“那我陪你回去!”萧顾道。
长生笑道:“不行。”
“怎么……”
“方阁老病危,你娘回京见他最后一面。”萧惟沉声开口,“你跟着去算什么事?!”
萧顾愣了愣,“方阁老病危?”
他自然知道方阁老是谁,皇帝的老师,他也见过几次,还被皇帝拉着听了他几次的课,不算喜欢但也不讨厌,怎么也是几朝元老了,他病危,他娘回去看望看望也是应该。
“我道歉,是我小肚鸡肠了……”
错了就认一向都是萧少爷的好习惯。
“看在我们阿顾这般懂事的份上,你娘我就将你爹留下来陪你吧。”长生摸着儿子的头笑道。
萧驸马顿时瞪了眼。
萧少爷也一个头两个大,他才得罪了他爹,现在还要跟他两个人呆在这里?还不被他给整的脱层皮?
“就这么说定了。”大长公主不管父子两人大小瞪小眼,笑着拍板了,不容改变,然后便带着凌光出发了。
萧少爷严阵以待:“爹,娘说让你陪我的!”是陪他玩,不是留下来教训他的!
“好,我陪你!”
萧少爷后悔了,怎么就忘了他爹为了他娘可以不要儿子的?他居然还对他娘发火?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这次怕是真的要脱层皮了!
……
长生抵达京城已然是入夜了,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让凌光带着他进了方家,见到了已然是强弩之末的方阁老。
从醒来到现在,已然一整天了,他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甚至方家的人都开始想会不会阎王爷开恩了。
“您来了……”
长生缓步走到了床边,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是油尽灯枯的老者,“让老阁老久等了。”这辈子活到现在,她见过两个临终之前的模样,一个是仁宗皇帝,另一个便是先帝,眼前的老者与他们相比,平和了许多,不过到了他这个年纪,子孙也争气,又如何还会惧怕死亡?
他比他侍奉过的皇帝都要有福气。
“劳烦您走一趟了。”方阁老笑道,透着日暮西山的疲倦。
长生坐在了旁边的小凳上,笑着道:“老阁老为大周鞠躬尽瘁,原本晚年可以享福的,可却因本宫而不得不再劳累,本宫自然该来送送老阁老,怎么担的起劳烦二字?”
“公主……”方阁老笑了笑,“还是叫您公主吧,当年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您还是仁宗皇帝的公主,那时候宫里面都只叫你公主,不需要封号也不需要别的,只要是说起公主二字,便是指您了。”
“是啊。”长生笑道,“当年母后得我得的艰难,生下来之后担心福气过重了养不好,便弃了礼部给挑的好名字好封号,给我取了长生二字,倒是我任性,不懂这拳拳慈母之心,觉得没封号实在是丢人,闹腾了一场,父皇想安抚我,又不想拂了母后的心意,便想了这般一个折中的法子,没封号又如何?我还是他的掌中宝,甚至可以说,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仁宗皇帝的确很宠爱公主。”方阁老笑道。
长生继续笑道:“可是我还是不太懂事,总是要他操心,甚至还伤了他的心。”
“可如今……公主没有让他失望……”方阁老继续道,“你一手保住了大周的江山,一手护住了这天下百姓的安宁……你甚至做的比先帝都要好……公主殿下,你并未辜负了仁宗皇帝的宠爱与信任……”
“方阁老也认为本宫有心篡夺秦氏的江山?”长生笑容未变,却是换了自称。
方阁老摇头,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我相信公主绝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大周江山的事情……正如……我相信……仁宗皇帝不会……将这片……他用他最心爱的结发妻子换来的锦绣江山……交到……心怀否侧之人的手中……我亦相信先帝……不会看错人……”
“先帝……”长生笑了。
方阁老自然明白这笑的意思,“先帝……的确在很多事情上边……糊涂……但他也是……仁宗皇帝的子嗣……是他最后选定的继承人……我相信……他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糊涂的……事实……也证明了……不是吗?”
“人总是会变的。”长生看着他,“老阁老忘了吗?这江山原本便是我的呢。”
“是啊。”方阁老笑道,浑浊的眼中迸发了光亮,“只是公主放弃了不是吗?仁宗皇帝唯一的嫡出公主,既然放弃了,又怎么会回来抢?再说了……公主夫妻恩爱……儿子孝顺……一家和乐,又怎么会那般想不开来趟这趟浑水?”
长生笑了出声,“那老阁老为何苦苦等候本宫前来?”
“因为陛下……”方阁老继续道,“因为老臣想在临终之前再为朝廷尽一份心……”语气越发的低沉,更为消耗精力,“老臣……亦想为……公主尽一份心……当年……公主饶了宁王……这孩子虽说不是方家的子孙,可到底流着方家的血,他做错了事情,方家理应为他承担……”
“老阁老当年已经承担了。”长生道,若不是为了保住宁王,他又如何会在晚年重新出山,以致将方家过早地摆到桌面上?原本方家可以渡过将来皇帝亲政的危机的,可如今,却不得不卷进来了,“无需再承担什么。”
“多谢公主……”方阁老明白这话的意思,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再也不会秋后算账,“那就当……老臣为大周再尽最后的一份心吧……”
“好。”长生道。
方阁老喘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下去,“陛下……幼年遭逢巨变……又是身处这般位子……他的性情难免会有些左……但他本性还是宽厚的……他并不恼恨公主……只是太多太多的事情……太多太多的顾虑……让他不得不对公主抱着怀疑……甚至是对峙的……心态……可是公主……他只是想不通……拗不过弯而已……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只要他解开心结……他会比先帝做的更好……甚至比他的先祖们都会做的更好的……公主,将来……若是陛下做了什么让公主伤心的事情……还请公主念在先帝……念在老臣的份上……多多体谅他……也希望……公主可以……不但为严师……还能当家人……”
“本宫是他姑姑。”长生道。
方阁老舒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脸上也多了一抹光彩,“那老臣……替这个学生……谢谢公主了……”
“是本宫该谢谢老阁老才是。”长生正色道。
方阁老笑了两声,没有与她争辩下去,“那……老臣便……不打扰……公主了……”
“老阁老便不说些其他了?”长生道。
方阁老笑道:“不必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臣也相信……方家的子孙……不会让他们的先祖……丢脸的……”
长生沉吟半晌,“好。”
“要是……真的还有什么的话……”方阁老突然间又道,“那便请……公主……为宁王多多留意……这孩子受了不少的苦……我希望……将来他能有一知心人相伴……”
“好。”
“有劳公主了……”
长生转身走出了卧室,却在门口撞见了方阁老最后还是放心不下的人。
“见过大长公主。”宁王低下了头,行礼。
长生看了看他,“你该叫我姑姑。”随后,不待他反应,便起步离开。
宁王僵着身子,仍是维持着方才鞠躬行礼的姿势,许久许久之后,方才站直了身子,抬起头来之后,却已是泪流满面。
方阁老到底还是没能熬过这一晚,在天亮之前走了,走的时候面目安详。
……
长生接到消息的时候方才回到了庄子,深夜赶路的疲倦让她的气色显得有些不太好,听了方阁老的死讯之后,久久沉默。
“别难过。”萧惟抱着她,“人老了总是免不了的,方阁老这辈子也算是足够了。”
“不过是有些伤感罢了。”长生偎依在他的怀中,“谈不上难过,往后怕是很难找到这般为大周鞠躬尽瘁的人了。”
“会有的。”萧惟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不是吗?”
“是啊。”长生笑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缺人才,可这人才能不能有这一份心怀天下忠心为君的心,便难说了。”
萧惟皱眉,说不过她了。
“不过也是真的没想到。”长生继续道,“先前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往后若是有机会,善待方家子嗣就是了。”萧惟不愿意让妻子为这事内疚。
长生笑了笑,没接这话,不过也知道丈夫不愿意她继续纠结这件事,也便转了话题了,“说吧,今天怎么折腾我儿子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罚他在山上跑了几个来回,再抓了一只兔子罢了。”萧惟轻描淡写地道,“放心,没让他脱层皮的。”
“你这当爹的可真狠心。”
“当爹的不狠心难不成要你当娘的狠心?”萧惟挑眉,“再说这臭小子竟敢指责生他养他的娘,要不好好教训一下,往后是不是就要忤逆不孝了?”
“是是是,夫君大人说的对!”长生失笑不已。
萧惟见她打了哈欠,“累了便睡吧,什么也别想,等休息好了再说。”方阁老走了,皇帝那边也不知道会不会闹事!还有钱家……
“嗯。”长生呢喃地应了。
这一夜,有人安眠有人彻夜未眠。
方家报丧的帖子在第二天早上便送出去了,接到报丧帖子的人家倒也不意外,毕竟先前连太医院都无能为力了。
衡王府也接到了报丧的帖子,虽说没什么关系,这些年也没什么往来,不过到底是几朝元老,衡王府的主子便是不亲自前去祭奠也该派人去送上奠礼,衡王府的小郡主正是打算这般安排的,已经十二岁的小郡主如今长得亭亭玉立的,自从七岁那年,衡王明确对外宣布不会再续弦之后,福寿小郡主便开始接触王府的内务,如今更是管着整个王府的内务,这般的事情自然是先禀报到她这里的,“便依照府里历来的规矩准备奠礼,何总管你亲自送去。”
“是。”
“送什么?”这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福寿小郡主闻言小大人似得神态顿住换了笑容,起身朝着走进来的人迎了上去,“父王你回来了!”
“怎么?我们家央央想父王了?”已过而立之龄的衡王秦阳少了年少之气,沉稳而内敛,笑容中洋溢着慈爱,“早知道父王就早些回来了。”
“父王你还说呢,明明说是去一个月的,可现在都快两个月才回来。”小郡主佯怒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便要派人去抓你回来了!”
“这般严重啊。”
“当然了!”小郡主认真道,“外边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好!”
“这倒是。”衡王笑道,“至少外边没有这般贴心的女儿。”
小郡主笑容满面地挽着父亲的手,“父王你先坐下。”随后便唤下人进来奉茶,“把我新做的点心拿来给父王尝尝。”
“又有新点心了?”
“嗯,皇祖母尝过,说做的还不错,父王你也尝尝!”
“好!”衡王尝了,然后自然是赞不绝口。
小郡主早便知道会是这般结果,不骄不躁的,“父王要是喜欢,往后我每天都给你做。”
“好啊。”衡王笑道,随后便看向还站在一旁的王府总管,“出什么事了?”
小郡主敛去了笑容,“也没什么事,便是方家送来了报丧的帖子,方阁老仙游了,我让管家去送上奠礼。”
“方家那老头子死了?”衡王挑眉,看向管家,意味深长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王爷,昨个儿晚上。”何总管说道,“半个月前,方阁老突然风寒病倒了,之后便是一病不起,陛下责令太医院全力救治,可最后还是无能为力。”顿了顿,又道:“陛下昨日曾亲自前往方家看望。”
虽说皇帝是微服出宫,可人多眼杂的,哪里便能瞒住?
衡王似笑非笑,“是吗?”
“父王。”福寿郡主敛去了笑容,清澈纯净的眸子内透着担忧,她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些年,她也渐渐知道了很多事情,明白了许多父王的心思,只是……“方阁老是陛下的老师,陛下前去看望也是人之常情。”
衡王很快便收敛了神色了,笑着对女儿道:“自然是。”随后,便吩咐何总管,“方阁老是大周功臣,如今走了,本王理应亲自去送一送他。”
“父王……”
“怎么?怕父王又偷偷溜了?”衡王逗着女儿。
“父王再说话不正经,女儿便不理你了!”
“好好好。”衡王笑道,示意何总管退下之后便对女儿道,“放心,你父王真的只是去祭奠送行,不会惹事的。”
“我……”小郡主脸颊有些红,“我不是说父王……”
“好了。”衡王打断了她的话,欣慰地笑道:“父王的央央是最心疼父王的。”
小郡主这才笑了,“那父王就答应央央今年便不要出远门了!这京城也挺大的,父王若是觉得闷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庄子住上些日子。”
“也?”
小郡主顿时后悔不已,“入夏了,京城的达官贵人最喜欢的便是去庄子上避暑了。”
衡王没有拆穿女儿的遮掩,笑道:“好啊。”
“那我就安排了!”
“好。”
“那……不如也把皇祖母接来一起去?”小郡主试探性地问道,“今年的夏天比往年热了许多,皇祖母年岁大了,若是受不住这暑气病倒了便不好了……”
衡王笑道:“都听你的。”
“谢父王!”小郡主高兴不已。
……
方家发出的报丧贴每一份都得到了回应,而接到帖子的大多都是家主前来祭奠的,便是家主不能来的,也都是派了晚辈来,便是皇族这边,派下人来的,也便是三位仍旧独身的仁宗皇帝公主了,便是衡王也亲自到来。
而衡王亲自来,着实让方家意外不已。
当初先帝去世的时候,衡王被长生大长公主摁着,不管有没有心思都只能乖乖地俯首称臣,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是长生大长公主防着他,还是他不乐意在一个女人手底下讨生活,虽说还顶着实缺,可却一年到头干领俸禄不干活,每隔一段时间便派出去游山玩水,这王爷可是没有准许不得出京的,可他倒好,每一次出去都只是让人送一份折子上去,也不等批复便出发,简直不将这规矩当回事,开头的日子,大家都以为长生大长公主一定会收拾他的,可时间长了,便也明白了长生大长公主根本就没打算整衡王,而衡王也没做什么反长生大长公主的事,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走到今天!
而前不久,衡王又一次出京去了,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然,没有人会在这等场合问这样的话的,衡王能来是方家的脸面,方家自然恭敬相迎了,衡王也似乎真的只是来祭奠,老老实实地祭奠了之后,便走了。
不过方家人还没松口气,外头便传来了门房焦急的禀报,说陛下来了。
这一次皇帝不是微服前来,而是大张旗鼓来的,给了方家天大的脸面,方家慌忙地接待了这位贵客,直到将人完好无损地送上了帝銮,这才松了口气,不过皇帝给的这份恩典,足以往方家度过失去定海神针的动荡日子了,没有人会因为方阁老的离世而对方家有所怠慢。
皇帝走的时候,还将宁王给一并叫走了。
身为曾外孙的宁王是不需要披麻戴孝的,便是守灵也轮不到他,不过他愿意待在方家,方家自然也是欢迎,但皇帝叫到了,他自然是要走的。
当帝銮离开的时候,方家大门对面的巷子中走出了一辆马车,衡王掀起了马车的窗帘子看着前方在重兵护卫之下缓缓离开的帝銮,笑了,这笑容,分明是在等着看好戏。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皇帝自然也没有。
回宫之后,他也没有立即见宁王,而是硬生生地将宁王晾在了外头一个时辰,这才让人宣他进来。
宁王进来的时候,整个后背的衣裳都被汗水给浸湿了,原本便因为照顾方阁老而没有休息好的脸色此时更加难看了。
皇帝见了一脸愕然,“宁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了?来人,快宣太医!”
“臣没事。”宁王低头道,“不必劳烦太医了。”
“这怎么成?”皇帝皱眉道,“脸都白了,若是不让太医看看真的出什么事情了那该如何是好?”说完,便又让人宣太医。
宁王这次没有推辞。
皇帝让人将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坐下,便又让人去催了太医,“太医很快就来的,宁王你先忍忍!”
宁王是在忍,除了身体上的不适,还有眼前少年帝王的磋磨,他知道他为何如此,“多谢陛下……”
太医很快便被请来了,诊断过后,只说是受了暑气,再加上连日来的疲劳,才会如此,只要喝两贴药,休息一下便会没事的。
皇帝这才缓和下来脸色,“都怪朕,这大热天的让你在外头等了这般长时间!”
“臣不敢。”宁王作势要起身下跪请罪。
皇帝自然阻止。
宁王继续道:“是臣身体不争气。”
“都是朕不好,是朕疏忽了,今天出宫去耽搁了政务,便着急处理,没想到竟然让你受罪了。”皇帝内疚道,随后便是对底下的宫人发脾气了,“你们怎么伺候的?竟然让宁王在外头盯着烈日等候?!”
众人自然是纷纷下跪求恕罪了。
宁王又说了好些话,这才将这事给平息了。
皇帝也才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你真的没有大碍?若还是很不舒服的话,便先会府去休息休息,我们改日在说话。”
“不必。”宁王摇头,“陛下召臣进宫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吩咐,臣的身子无碍,请陛下示下。”
“哎。”皇帝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便是朕听说方阁老去世之前还见了一个人,便找你来问问这人是谁。”
宁王苦笑,“陛下既然知晓这事,便应该猜到是谁。”
“宁王不方便透露?”皇帝反问。
宁王立即道:“臣岂敢?正如陛下所猜测的,曾外祖父去世之前见了长生大长公主。”
“姑姑回京了怎么都没回宫来?”皇帝疑惑道,随即便又笑了,“想必是阿顾不许了,我们这位表弟还就是跟姑姑所说的一样小肚鸡肠。”
宁王陪着笑了两声,随后便又道:“阿顾表弟年纪还小。”不过眼前的帝王也大不了多少,只是,两个人完全没有可比性,“陛下若是想姑姑了,不如便下旨让姑姑早些回来。”
“可倒是不必。”皇帝笑道,“朕若是真的下了这道旨意,阿顾还不恨死朕?朕可是听说了他磨了姑姑许久才让姑姑点头陪他出去避这暑的。”
“呵呵……”宁王只能陪着笑,多余的话也不愿意说了。
皇帝也总算进入正题了,“不知老师临终之前与姑姑说了什么?”
“臣当时不在场,并不知晓。”宁王道,“姑姑深夜赶来,也就看望了曾外祖父一刻多钟的时间,应该没有聊什么。”
皇帝颔首,“这样啊。”
“若是陛下想知道的话,臣待会儿回方家打听打听?”宁王道。
皇帝摇头:“这倒是不必,朕也只是想知道老师临终之前还有什么遗愿罢了,不过遗愿这事,便是有,老师也该跟子孙说。”
“陛下说的是。”
皇帝看了看他,“你的脸色还是不是很好,早些回府歇着吧,方家那边有的是人,老师知道你的孝心便成,不要把自己也给折腾病了,老师在天之灵见了会难安的。”
“是。”
宁王走出了太极殿,有些恍惚也有些悲凉,身后这座宫殿养育的从来便不是单纯的人,它养育的是帝王,这帝王,是人也非人。
姑姑,这一点,你可明白?
……
方家报丧的帖子也送去大长公主府了,不过长生大长公主并没有亲自回来祭奠,但萧驸马来了,以男主外女主内来说,大长公主府也没有失礼,可比起皇帝亲自前来祭奠,大长公主便显得薄情多了,再怎么说,方阁老也是几朝元老,为大周鞠躬尽瘁了,而且,当年方阁老也算是站在她这一边,在她摄政一事上边出过力的,现在人走了,她居然连亲自回来上柱香都没有,简直是薄情寡义!
众人愤慨不已,不过也没愤慨多久,便被一个消息给镇住了。
长生大长公主不是没有回来过,只是她回来的时候,方阁老还没死,就在方阁老去世的那个晚上,她赶回来见了方阁老最后一面,两人还单独聊了许久!
聊了许久!
都聊了些什么?!
一个是几朝元老如今皇帝的老师,一个是手握大权的摄政公主,他们能聊什么?!
“谁传出去的!?”消息传到方家,方家上下震怒,这不是要将方家至于风口浪尖之上吗?!
宁王脸色苍白的跟白纸一般,握着拳头立在灵前,一言不发。
方老太爷到底还是经过风浪的,当即便喝止了堂中的愤怒,下令方家上下不得议论此事,违者逐出家门!
遣散了众人之后,方才看向边上的外孙,“启儿。”
宁王抬头,“外祖父,不是我!”
“自然不会是你!”方老太爷道,神色晦涩不明,“你曾外祖父去世,方家的子孙要守孝,外祖父决定了,所有嫡系子孙都要守孝三年!”
宁王点头,“也好。”
方老太爷深深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道:“启儿,往后在朝堂上,切记明哲保身,切记!”
“我会的。”宁王应道,也明白方老太爷眼中的挣扎意味着什么,今日过后,方家将不能再庇护他了!从今往后,他只能只身前行!“秦启拜谢外祖父。”他跪了下来,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转身离开。
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消息,他心里很清楚,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他是不是太着急了?还是,真的就这般恐惧?
钱太傅亦是亲自前来祭奠了方阁老,对于这位与自己同僚多年的前辈,敬意是有的,不过,防备与谋算,却是占据了大部分时间。
钱家以支持长生大长公主摄政换取了皇帝的教养资格,不是为了他人做嫁衣的,可如今……是方阁老太过厉害了,还是他们钱家过于失败?
钱家女儿生出来的儿子,心里对钱家只有防备与敌视。
“太后,将来即便皇帝亲政了,钱家的境况未必会比如今好。”钱家的人很少进后宫,更不要说钱太傅亲自来慈宁宫了,只是眼下皇帝的所为,让他实在是忧虑,难道钱家兢兢业业这般多年,连该得的回报也得不到,连希望子孙往后能有一份前程也错了吗?钱家从未背弃过朝廷,从来没有,可朝廷呢?“玉熙,父亲错了,当年便不应该将你嫁入皇家。”
钱太后面无表情,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地转动着,“事已至此,父亲说这些又有何用?”
钱太傅看着眼前明明还在盛年,却一身暮气的女儿,心疼难当,可是啊,又有何用呢?又能如何呢?再后悔,也改变不了如今的一切!“可是玉熙,钱家不能毁在我们的手里,不能啊……”他不想与朝廷作对,亦不想与自己的亲外孙为敌,可钱家不能毁在他们手里啊!
“钱家毁了吗?!”钱太后勃然大怒,“父亲你如今贵为帝师,大哥仍旧手握南疆重兵!整个天下兵权,也便是只有我们钱家能从长生大长公主手里分了这一杯羹,本宫依旧是太后,是皇帝的生母,这些年,钱家的子孙也都在朝中任要职,如今,连上书房中唯一的障碍老天爷也收去了,父亲怎么还能说钱家会毁在我们手里?!”
钱太傅眼眶发红,“玉熙……”
“本宫是太后!是这大周朝的太后!”钱玉熙厉色喝道,一字一顿,“没有谁可以改变这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这一切!他就算再防着我,就算再疏远我,也都是我的儿子——”
“太后……”
钱太后泪流满面,“我们拥有所有的一切,怎么还有脸说自己可悲呢?怎么还有脸?!”
钱太傅张了张嘴,最后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眼前的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钱太后跌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
要说皇帝跟钱太后闹矛盾谁最高兴的,自然便是惠太妃了,她自己不好过,自然也不想别人母子和睦了。
“让人将钱家那老不死的话传到皇帝的耳边去!”惠太妃抢不过长生大长公主,也无法重拾女儿对她的依赖,便将心思都放在了一件事上,那便是尽其所能地让皇帝母子过不了好日子,自然,若是能挑拨皇帝对付钱家,那便早好不过了!
卢氏移居京城,经过了几年的适应,倒也还过的不错,但比起在青州的时候自然还是一个天一个地了,这京城权贵遍地,卢氏移居分明是迫不得已的,这些人精一般的权贵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若不是卢氏还有一个惠太妃,还有一个二皇子,在京城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是,太妃娘娘。”
“还有。”惠太妃冷笑道,“既然外边那般热闹,那我们也不能落后,你待会儿出宫一趟,将我们那位太皇太后在慈宁宫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一事好好地给本宫宣扬宣扬,到底是先帝的生母,便是犯了再大的错也轮不到钱氏作践!”
“这……可要问问卢老爷的意思?”
“如此小事何须惊扰叔父?”惠太妃恼怒,“还是本宫如今连这般小事都做不了主了?!”
“奴婢这便去办!”
……
方阁老的丧事总体来说还是办的很不错的,尤其是在方阁老与长生大长公主私下会面的传闻被钱太后虐待先帝生母一事给压了过去之后,方家便更加安宁了。
出殡之后,方家便闭门守孝。
而钱太后虐待先帝生母一事越闹越大,闹的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尤其这事并不只是小人在背后散播谣言,而的确有其事!
皇帝很少过问余太后一事,登基之后也并未册封她为太皇太后,也知道她在慈宁宫必定不可能过的很舒服的,可没想到——
“母后,她到底是父皇的生母!”
“她自己作践自己,难不成本宫还要阻止?!”钱太后冷笑。
皇帝怒道:“母后该自称哀家!”
“哀家?的确是该称哀家,如今还有谁比我更悲哀?!”钱太后丝毫没有与皇帝缓和矛盾的意思,甚至有些不管不顾。
皇帝亦不明白,明明好好的日子她为何要过的如此苦大仇深?若说恨父皇,可明明先头两年还好好的,再说了,父皇都已经走了这般多年了,她现在才来爆发吗?还是怪他对钱家不冷不热?可她比谁都清楚,他不可能跟钱家真的亲如一家人,再说这些年,他对钱家还不够好吗?!“母后,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你告诉儿臣,只要儿臣可以做到的,儿臣一定为母后做到!”
钱太后笑了,笑的有些凄然,还有什么不满?她还能有什么不满?如果她说,她不满先帝当年那般对她,不满他教出这么一个儿子,不满这些年他们母子变的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他能如何?他什么也做不了!“皇帝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足够了!”
“母后!”
“哀家没有虐待余氏!”钱太后正色道,“还不值得弄脏自己的手!”
皇帝脸色一震,不值得?谁不值得?余氏还是……先帝?“母后终究还是恨了父皇……”他的母亲,恨他的父亲!这是他早便知道的事情!否则这些年来,他便不会一点一点地疏远她了,不是害怕得罪了长生大长公主,也不是怕钱家会得寸进尺,而是因为……他不愿意面对他的母亲怨恨他父亲的事实,更不愿意亲耳听到从他的母亲口中说出对他父亲不敬的话!“母后,你终究还是恨父皇!”
“我连恨也不能骂?”钱太后咬牙道。
皇帝凄然一笑,“自然能,是父皇对不起你,你自然能恨。”说完,便转身迈开了有些不稳的脚步离开。
即便钱太后没有亲自去做也没开口示意,可她的漠视,也是造成如今结果的源头,余氏现在已经疯疯癫癫的,皇帝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往嘴里塞着已经馊掉了的饭菜,而旁边,宫女太监在哈哈大笑。
所以,皇帝才会怒不可遏。
可造孽者,是他的母亲!
“派人将余氏接出慈宁宫,找一处宫殿安置妥当,让太医院派人前去整治。”
“是。”
“那些宫人,全部杖杀!”
“是!”
……
京城这些风风雨雨,并没有传到庄子上,至少没有传到萧少爷的耳中,他爹他娘果真兑现了诺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都只陪着他,他娘甚至有时候还会丢下他爹,只陪他一个人,所以萧少爷的日子是过的快活无比,即便每天在外边疯,也还是长胖了,也长高了,估计现在和皇帝一样高了!
呸,比什么比?
皇帝跟他哪有关系!
哼,他娘是他的!
可快乐的日子总是很快便过去了,中秋将至,便是长生没有开口说回京,京城那边便派人来催了,来的还是皇帝身边的福公公。
萧顾简直想用视线把人给灭了。
福公公只当没瞧见,不然还能怎么样呢?陛下最近的情绪十分不好,他也希望大长公主回去缓和缓和,虽然陛下不喜欢长生大长公主,可他总是觉得只要有大长公主在,陛下便能够冷静下来,所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将这位主儿请回去!
都出来两个多月了啊。
这中秋节,大长公主没有道理不回去吧?
的确没有道理。
不说中秋宫宴需要她出席,便是大长公主的人情往来也需要主子决断,萧少爷的功课也丢下两个月了,也该是时候续上去了,免得将心给玩野了!
所以,长生当即便应下了福公公,两日之后启程回京。
萧顾也知道是时候回去了,所以臭脸也没有摆多久,不过最后两天,他缠母亲缠的便更紧了,“娘,我要跟你一起睡!”
“回你屋子去!”
“不要!”
长生阻止了丈夫的怒火,笑着对儿子道:“行,我也好久没跟我家大儿子一起睡了,不过可不许尿床哦。”
“我什么时候尿过床?”萧少爷恼羞成怒,生怕别人听去了真的信了!
大长公主都发话了,萧驸马便只要委屈两天了。
收拾了两日,到了第三日,便启程回京了,而也印证了回京之后准没好事!这不,这才回到了长公主府,都还没喘口气喝口水了,宫里面便来人了,说兵部急件,请大长公主入宫处置,他娘当即便毫无眷恋地丢下他进宫去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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