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困惑地眨着眼睛,对眼前生的一切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他自然知道自己刚才心情不好,于是表情不是很友好。但朱棣绝没想到,自己只是就这么瞪了夏元吉一会儿,居然可以将他吓昏。难道说,王霸之气的传说是真的?不对!王霸之气只是很容易让别人臣服,没听说还有吓昏别人的功能呀。
正在胡思乱想着,一旁的杨士奇离座说道:“皇上,臣或许知道夏侍郎为什么会这样,愿替皇上分忧。”
说着,他竟自走上前去,翻看了一下夏元吉的眼皮,略略把脉,然后摇头说道:“皇上,夏侍郎没病,只是饿昏了。”
朱棣好奇地问道:“杨爱卿还懂医道?”
杨士奇谦虚地说道:“臣在作官之前,也曾见过类似的情况。刚才臣看见夏侍郎头上直冒虚汗,又隐约听到他腹中出咕咕的饥鸣之声,便怀疑夏侍郎是不是饿坏了。”
听杨士奇这么一说,朱棣倒是有些明白了,以前他也有过相似的经验:没吃早饭,然后猛然蹲下去或是蹲得久了猛然站起来,都会有眩晕的感觉。好象是缺铁贫血什么的特别容易造成这种现象。
说话间,夏元吉悠悠然醒了过来。虽然觉得精神恍惚、头晕目眩,但夏元吉仍然示意杨士奇将自己搀扶起来。
夏元吉不好意思地对朱棣说道:“臣一时头晕,不想竟惊了驾。”
朱棣摆摆手,示意无所谓,然后厉声对黄俨说道:“传膳!平时看你挺机灵的,这会儿怎么这么没眼神!快去传膳!”
看到黄俨低眉顺眼地去传膳了,朱棣倒稍微有点过意不去。黄俨在身旁端个茶送个水什么的倒是尽职尽责,但是让他自做主张传膳却也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刚才冲黄俨火,似乎有点迁怒的味道。不过,朱棣已经基本融入这个时代,对于所谓的平等民主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向黄俨道歉?哈,他能够消受得起?没准说声对不起后,黄俨离开朱棣的视线后就会骇得自杀吧。
朱棣向夏元吉取笑道:“朕知道爱卿清廉,但爱卿好歹是三品官员,不至于吃不饱饭吧?”
虽然不理解朱棣刚才为什么一副不善的表情瞪着自己,但听到朱棣这样打趣,夏元吉的心情却也放松不少,眩晕的感觉竟然减轻了很多。
夏元吉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精神太亢奋所以一整天都没吃饭,只好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地说道:“臣昨晚写奏折花的时间长了点,今天中午的时候臣有些困,所以就没吃中饭直接午睡了。”
御膳房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的。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太监将捧着一个食盒进了房间。
黄俨走到朱棣身旁轻声说道:“皇上,御膳太油腻,夏侍郎怕未必克化得了。奴婢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一杯羊奶,另外还备了一些点心。”
朱棣目视杨士奇,见他点头,于是对夏元吉说道:“朕如果在一旁看着,你吃得也不自在,朕就和士奇下盘棋,你只管慢慢吃。你和士奇都是朕看好的人,年纪都比朕小,自己多注意下身体,朕还打算把你们留儿孙们使呢。”
“留给儿孙们使”这句话是朱棣的真心话。朱棣穿越之前的那个平行空间,明成祖的儿子仁宗和孙子宣宗共统治了中国十一年时间,这短短的十一年被后代的史学家公认为是堪与“文景之治”相比的“宣仁之治”。这个盛世当然不会全是朱高炽和朱瞻基的功劳,共同努力营造“宣仁之治”的人群当中,杨士奇和夏元吉的身影即便不是最耀眼的,起码也是最耀眼的之一。如果杨士奇和夏元吉因为意外提前死了,朱棣不敢肯定是否还会有“宣仁之治”的盛世。中国的百姓们在几千年的历史里活得实在太艰难,难得有那么几年舒坦的日子。虽说朱棣自认严重缺乏同情心以至于近乎到了冷血的程度,但这点基本人性还是有的,自然不希望这两位未来的名臣有什么闪失。
或许是因为朱棣说这句话时确实真心实意的缘故吧,看着皇帝一脸认真娓娓如对家人一般叮嘱自己注意身体,夏元吉心里一酸一热,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臣何德何能,劳圣上如此挂心……”说到这里,夏元吉想起昨天皇上说自己才器在户部无人能及,要给自己加重担,又将役法改革的思路预先告诉自己,并且还给了自己密匣上奏的权力,最后又思及皇帝对自己如此关心重视,于是哽咽得语不成声。因担心自己君前失仪,夏元吉赶紧垂下头,颤抖着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以免哭出声来。
一旁的杨士奇则既是感动又有点不安。杨士奇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平行空间最后会位极人臣成为相当于宰相的辅。因此,他对自己仅仅只是个六品官员却受皇帝如此的重视颇为不解,一时间已经难以全然品出滋味,只觉得皇上的这份期待沉重得令人承荷不胜。
当然,不解归不解,那份感动却是怎么也无法忽视的。
杨士奇强撑着不带出颤音。
“臣仰邀皇上知遇之恩,敢不糜骨粉身图报,继之以死……”
“罢了罢了,朕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就带上了奏对格局。朕不喜欢听这种官样文章,来,和朕下盘棋。”
朱棣前世棋力不高,这一世棋力同样勉强。杨士奇的棋力称不上国手,但是想赢朱棣却是轻而易举。不过,这一世朱棣身为皇帝,别人棋力再高也只有输的份。
朱棣的棋力与杨士奇相差太大,因此倒没察觉出杨士奇是在故意让着他。朱棣只觉得和杨士奇真是棋逢对手。三盘棋下来,朱棣第一盘大胜,第二盘险胜,第三盘一开始损失极大,但瞅了个机会居然逢凶化吉反败为胜了。总而言之,三盘棋下完,朱棣只觉得畅快淋漓。
下完第三盘棋后,朱棣注意到夏元吉早已吃完了,正一脸平静地在一旁观棋。想到今天召他们来是办正事的,朱棣依依不舍地便吩咐太监收拾棋盘,然后继续讨论刚才的开中茶法。
“刚才维喆说的国家垄断茶叶交易造成的弊病,朕其实也是知道的。”
夏元吉诧异地瞟了眼朱棣,想不明白皇上既然知道其中弊病,那刚才干嘛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朱棣没注意夏元吉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民间商人因为茶叶交易的巨额利润挺而走险,而且这种现象已经愈演愈烈,国家垄断已经名不符实。既然如此,不如早些开禁,还可以顺便实施开中茶法。”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朱棣是这么考虑的。虽说捆绑销售不符合经济规律,但趁着中央势力非常强大,吏治也相对清明,顺势在茶叶贸易中获取最大的利益也没什么不好。文雅地说,这叫“顺应时代潮流”,通俗地说,这叫“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见夏元吉和杨士奇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表情,朱棣缓缓说道:“茶叶贸易事关重大,因此不能完全放开。朕决定,每个马市放三张交易许可证。唯有持许可证方可与外藩交易茶叶。”
夏元吉迟疑地问道:“皇上,为何每个马市只放三个茶马交易许可证?茶叶交易的利润那么高,如果僧多粥少,无法从中分到一杯羹的商人想必还是会继续走私的。”
朱棣郑重地答道:“茶叶对游牧民族日常生活影响极大,禁之可以令他们有所畏,酬之可以使他们有所慕,控制了茶叶贸易就相当于控制了游牧民族的软肋。只要对游牧民族奖惩公平,就可以壮中国之藩篱,断北元之右臂。所以,完全放任民间自由贸易绝对不可行。”
“朕在每个马市放在三张交易许可证,其实是为了加强对茶叶贸易的控制。原先茶叶贸易的利润完全由国家垄断,垂涎其巨额利润的商人、边疆军民以及官吏都会想方设法从中分一杯羹。只从中分一杯羹其实朕倒也无所谓,朕真正痛恨的却是那些无知破坏了中央政府对游牧民族的战略优势地位。”
“在每个马市放三张交易许可证,那么拥有交易许可证的商家就会因为其垄断地位将茶叶贸易视为自己的禁脔。茶马司原本设大使一员,秩正九品,副使两名,秩从九品。朕再特设茶马司捕头三名,属未入流之吏员,月俸三石,由拥有茶马交易许可证担任。朕规定,茶马司捕头可自行雇佣若干巡捕,行使缉捕私贩的权力。无许可证而私自贩卖,拿获到官,将犯人与把关头目,各凌迟处死,全家流放,货物入官,拿获私贩可获其一半财物。自免罪,出不仅免罪,还可获一半财物作为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