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救与不救(2 / 2)

贰臣 菖蒲君 7799 字 2019-12-05

初闻此分兵策略,柏巨阙仍然踌躇不定,直到平康王提出由他亲自向父皇奏报,一切责任他来承担时,灵武侯见他坚持之下,只好点头同意。

需知此时平康王能有如此底气,一方面是依赖了萧氏商行提供的实地一手资料,商旅货贩往来大小部落贩卖交易,与游骑探子的情报相比而言,更加接地气;另一方面则是账内随军庞衍的推演结果,多次指明西线行军路线凶险,尤其是在尕布湖雪山附近,气机流转晦涩不明,结合整个战局的情况,平康王凭借直觉猜测尕布湖马场恐怕并非如表面之空虚。

当夜,庞衍与平康王佑杬反复推演战局发展,庞衍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谈起天下气运走向,指出神光与北胡在此长彼消的情形下,自然是持久稳步推进较为稳妥。但缘于双方兵种素养和即战力的差距,东西线两路大军的核心使命是应当能给中路主力赢得更多的空间与时间,神光中路主力一旦拿下幽云城,彻底就扭转了此后对峙的风向。

平康王的目光看得长远,归根结底,神光与北胡之争,幽云城和尕布湖走廊还有丱伦以北,三座战场都会各有胜负,但是真正决定我们战局胜负手的地方,其实只有幽云城。即便西线战场打出一系列的琐碎胜仗,只是为整个战局的大决战在添砖加瓦。但如果幽云城这个地方输了,神光北伐也基本只能仓促收场,更严重的情况是神光朝可能会输掉三代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中原正统大势。

灵武侯贯彻圣上旨意,兵行险着,统帅六万大军奔赴尕布湖马场,要一口气吃掉北胡最大的战马饲养牧场,自然没有错,相反,在战略意义上,称得上出奇制胜。但是用兵一事,从来都应当奇正相合,不能赢在一时一地却失去了主动。庞衍少年之时曾随其师游历多地,每到一处均是详细拆解回溯此地发生在大端朝末年的战役情况,故而成年后再把当初拆解回溯的战局复盘,往往站在更高视野的角度发现,其实战局得失起始于起手落子处。

在大端末年诸王争霸之中,有过许多这样的匪夷所思的情况,明明将领赢了大仗却害得君王亡国的可笑战役,河间府战役最终分出胜负之前,外界谁都看好打了一连串细碎胜仗的燕北王,但是太祖他老人家就是拼着兵力急剧消耗也要完成对河间府的围困,甚至不惜拿几支兵马在重要却不算关键的战场,主动引诱燕北王大部精锐去吃掉,就只为了造就拉扯河间府外围防御的那点点缝隙,当年初代灵武侯柏老太爷大放光彩的武城战役,就是一个明证。

而此时的灵武侯柏巨阙,恐怕早已忘记当初他祖父是如何在武城游击转战,最终撕开河间府防御体系的口子,从而使得神光大军寻得战机,逐步拉扯更多的铁浮屠主力被动来决战,有心算无心,终于使得主力精锐长驱直入河间府。要知道当初柏老太爷几次险些被燕北王的铁浮屠给全部围歼,逃出来的时候只剩亲兵几人,但每次回来要兵之后,还是毅然决然的返回武城游击骚扰,这种战术最终惹得铁浮屠战略失误,未能及支援燕北军主力。

而如今战局衍变,局部地域战事已经超出了嘉隆帝起初在漱兰轩的预判。至少右路军刘之纶的丱伦大捷,已经牵扯了北胡更多的重心,而此时则为西线左路军创造了较好的游击纵深的空间。若是仍然守着夺取尕布湖马场的目标,成功固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失利反而会折损西线轻骑兵战力,更加不利于轻骑兵作战优势的发挥。

需知平康王对于战局的把握和对东西线战况的推演分析,在后世兵家看来,堪称经典的游击纵深战术。尤其是他提出的尕布湖走廊地带战略意义远胜尕布湖马场的论法,更是获得了兵家祖庭武功山方面的赞许,可以说他是把嘉隆帝围点打援战法演化在西线局部战场的最佳实战案例。也正是他作为副帅统领的三万轻骑兵和轻甲步卒,在主帅陷落尕布湖马场战场时,以游击纵深战法独自扛住了整个西线战局的大旗。

后世评论,在北伐之战中虽然收官阶段不尽人意,但不妨碍兵部尚书刘之纶与平康王佑杬作为神光双壁的光辉闪耀。

嘉隆帝在收到平康王奏折时,已经是中路主力大军与北胡大军主力第二次交锋的关键时期,此时嘉隆帝所统帅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再次推进了三百里地,沿途打了几次小规模的歼灭战,距离北胡重镇幽云城已不足二百里。在大帐内看完佑杬的西线战局推演,圣上从心里已经认可了游击尕布湖走廊地带的战法。

至于对灵武侯六万大军执行既定战略目标,偷袭尕布湖马场更是期待。只是战局发展的令嘉隆帝和灵武侯,乃至整个东西线都措手不及,在尕布湖马场正驻扎着北胡三大主力的另一支,虽然是为了护卫北胡老太后及一干踏春的皇族,但谁曾想王帐龙骑军在北胡兵圣的指挥下,把灵武侯六万大军一股脑装入了布袋口内。

当平康王率领三万轻骑,逐个扫荡消灭了赤砚城四周的悉剔势力时,灵武侯所率领的六万大军全部陷入了尕布湖马场的泥潭,令主帅柏巨阙怎么也想不到的情况是,偷袭之战怎么就成了自己钻入口袋阵里。尕布湖的水被神光士卒的鲜血染红,据说几天后连雪灵河下游的牧民也闻到了河水中的血腥味。

正如当初东线刘之纶与泽康王,全歼奔袭丱伦城的一万北胡精兵一样,北胡王账大军则同样上演了围歼战术的戏码,只不过这次被围歼的对象是灵武侯一部六万余兵马。

神光轻骑兵和重甲步卒在陷入了尕布湖谷地后,何止是被动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举步维艰。

谁曾想擅长开阔纵深冲锋的北胡主力,还能有如此细腻的伏击战法。即便是深陷重围的灵武侯,临死前也唏嘘感慨:“敌军统帅排兵布阵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指挥得当出神入化。”

运来谁不来,运去谁不去?合该柏巨阙命运不济,尕布湖马场有北胡老太后踏青,当时也是力邀了兵祖谷穆老谷主。

人称北胡兵圣的穆谷主,正是以如此细腻的指挥,如庖丁解牛一般,把灵武侯六万大军,分离切割,圈定后再化整为零星,逐个击破。北胡王账龙骑的即战力远胜灵武侯部不说,更是在兵圣细腻灵巧的指挥下,完成了两国战史上最大的伏击战,同样是未放跑一兵一卒,成就了王账龙骑在北境无敌的神话。

尤其是老谷主在指挥诸多兵种协同参战的恐怖让后世将领都是心有余悸,北胡兵圣的军令,可以说是精准到每一位百人百夫长头上,大军结阵换型,进退自如,真正达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灵武侯大军弹指间灰飞烟灭,正是这样的经典指挥教学,彻底驯服了北胡王账龙骑的众将军们。更是吓得背后的世家主事人,连夜去王庭请罪,收回攻讦绣狐的奏本。至此,神光上下方知北胡有兵圣,此后的多年来,老谷主在世一天,则一直压的神光将领喘不过气来。

更为恐怖的是,当初平康王接到求援的情报时,也曾率军奔袭二百里赶赴救援,只是在远处看到北胡主力的切割合拢战术,以及进退结阵的队型时,思量许久,愣是没有敢冲进去救人,后世醉酒也曾吐露,不是不想救,是不敢救。

“王账龙骑纵横交织于偌大战场,但井然有序,各战阵首尾呼应,不同兵种协调一致,堪称完美的战斗指挥艺术,他心底里是凉气直冒,感觉灵武侯大军还没有被消灭干净,目的就是在等着他去救援,对方主帅的意图不是简单吃掉灵武侯部的六万人而已,可能是对西线所有人马都想来个清算。”

尤其是在最后总攻扫荡时,北胡重甲骑兵登场,八千重甲骑兵气势如渊,长枪所到之处,人如草芥,碾压的灵武侯部哀嚎绝望。很多的骑兵战马无路可逃,只能被如牛羊一般的驱赶入尕布湖中,生生射杀于湖中。

当平康王想明白这一层战略意图后,调转马头,直接命令骑兵连夜去攻赤砚城,既然灵武侯六万大军救不回来了,索性换子。

赤砚守军不过二万人,北胡多骑兵,本就不擅长守城,况且尚有部分守军出去巡逻已经被平康王部吃掉,次日戌时,赤砚城破。此时战局衍变,已不是当初平康王提议夺取赤砚,筑防威慑尕布胡马场的局势了,故而主帅平康王临时变阵,他深知能破城,但绝不可守城,下令轻骑兵损坏掉城里全部辎重器械,清空所有粮草箭矢,放了一把大火后,迅速撤离。

两国主力大军真正对攻后,彼此优劣势都被放大显现,神光中路大军也是进攻受阻,嘉隆帝在账内听着崔含章念的灵武侯部求援信,心中也是异常煎熬。

灵武侯柏巨阙与嘉隆帝自幼相交,结伴成长,两人可谓知根知底,之所以放心把平康王与西线大军交付给柏巨阙,是天家恩宠叠加了发小情谊的信任感,但谁曾想他奔袭尕布湖马场竟然是如此凄惨结局。幸好佑杬随机应变,分兵游击尕布湖走廊地带,否则的话岂不是西线大军要全军覆没了?

嘉隆帝深谙兵法谋略全局,此时心中比之任何人都清楚中路大军无法分兵救援。当初他也曾与灵武侯柏巨阙,刘之纶都说的明白,“北伐之战,朕的中路大军走直线,两位卿家需知,只有东西两线救援中路大军的战略安排,不要想着朕会分兵救两位,哪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柏巨阙与刘之纶心中门清,若是自己这个主帅无能,到时候身死事小,累死三军葬送了北伐大计,恐怕是百死不足以赎罪。东西线若是拖得越久,牵扯越多的北胡主力,到时候才会让中路大军更多一份把握拿下幽云城。一旦幽云城拿下,打通与嘉桐关,河间府的战略通道,三路大军汇聚幽云城,战略俯视幽云十二州,则北胡王庭再无屏障可守,此后进攻直捣黄龙,王都唾手可得。

灵武侯柏巨阙一部六万兵马全部阵亡的消息,传回太康城掀起了滔天巨浪,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纷纷,谁也不能接受如此败局。一等灵武侯府如丧考妣,哀嚎哭声连绵不绝片,而小侯爷柏言秋割发立誓,只有战死沙场的灵武侯,绝没有苟且偷生的小侯爷。

三日后,悲痛万分的世袭灵武侯柏言秋率领府内亲兵披麻戴孝,星夜兼程,抬棺奔赴嘉桐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