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究是黑了下去。这是个好消息,又是个坏消息。夜,天黑了,就会有天亮。至少说明这处处诡异的地方还有一处是正常的——虽然这个白天似乎太长了一些。但是,一个白天就凶险如斯。狂风,洪水,地震,暴雨,浓的化不开的雾,踏一步就会改变的世界,已经葬送了太多的人名。那,天黑之后呢?
风冷冷的吹,白天的水全部都结成了冰。月也只得半弦。月黑,风高,正是杀人之时。躁动声远远传来:“崔锦!你疯了!竟然对同门下手!”“师兄小心——”“崔锦疯了——”“快!杀了他!”……夜色中的营地,篝火将息,疯狂的人正用疯狂的招,杀戮着自己的同伴。只是没人注意到,那本该疯狂的眼神却是空洞无物。
天垂下,棋局旁。“哈哈……”国殇审视棋盘,笑道,“你虽弃此一片,却留下无数后招。真真让我佩服!”赤烈雪浅笑不语。毕失旌从天垂滑下:“师父,城主,崔锦疯了。正大杀四方呢!”“哦?”国殇颇为讶异,看眼赤烈雪,“你的主意?”“非也,”赤烈雪道,“崔氏的算计罢了!”“你是说崔锦借机铲除异己?”国殇恍然,“此人留不得!”“为何?”毕失旌听得不解。“你傻呀!”国殇拍他脑袋一下,“他杀再多的人也是赤雪城替他背着黑锅。天策与那些人背后的家族只知道人死在赤雪城,谁会管是谁下的手!”又问赤烈雪:“谁去做?”
“我本不欲杀他,”赤烈雪道,“但事已至此,崔氏未免太过欺我!”国殇道:“崔氏一向自命甚高,皇帝老儿都不在他们眼里,又岂会看得见这边荒小城?”赤烈雪狠下决心,道:“三探赤雪,崔氏皆踊跃参与。如此是我如无物,想来,也不会在意我开罪与他。让金甲去吧!”国殇道:“百年间,除羽殇、月无痕外,赤雪再无人在江湖行走。如今二人已死,自然有人认为赤雪可欺。”赤烈雪冷然道:“猛兽收敛爪牙,并不代表就从虎变成了猫!”“他们很快会知道的!”国殇示意毕失旌继续瞭望,又将心思放在棋盘上。
篝火已熄,空洞的眼神也回复神采。崔锦呼出一口气,打量着遍地的残肢。家门之托已经完成一半。这些对家族有威胁的名门精英已尽数被杀。虽然用了那一招,却也值得。
“大哥,做得好!”一声喝彩从背后传来。崔锦一怔,回首道:“是你?”崔秀以扇击掌:“大哥想不到吧!你一向视作仇敌的弟弟会如此关心你,不惜踏足险地来看大哥。”崔秀心生警惕,崔秀能准确地找到自己,定是靠了家族的力量。那他此来……他猛地想起什么,心生悲凉:“你来杀我。”语调却很平静。
“大哥,”崔秀打开折扇,“你太伤我心了!我只是见大哥辛苦,略备薄酒,聊表心意而已。”说着竟真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壶一盏,亲自斟满,双手奉上。崔锦眼角猛跳:多熟悉的一幕!只不过,今夜自己不是斟酒人。他叹息一声,终是接过酒杯,道:“上覆家主。崔锦,不负家门!”仰头一饮而尽。
崔秀眼见崔锦毒发,七窍流血,必死无疑,从此又少一劲敌,心情大好。以折扇拍两下手心,转过身来不由吃了一惊。只见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小厮打扮,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有一壶一盏。看他模样,不就是司编钟的乐工么!见他回头,小厮道:“你做得很好,家主赐酒一杯。”语气平淡,似是做惯此事。
崔秀顿时面如死灰,回头看看兄长的遗体,终于明白那句“不负家门”是何含义。“家门……哈哈……家门!”他猛地端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毒酒穿喉而下,穿肠而过。“好酒!”他将酒壶摔碎,似是要摔碎与那扇门最后的羁绊。然,他终究还是留下了一句:“崔秀,亦不负家门!”
小厮冷眼旁观,见二人俱已身死,便要摘下二人腰上家门腰牌。忽然背后有人喝道:“以下犯上,夜半弑主。人人得而诛之!”小厮惊惶转身。残月之下,一双铁拳已击在胸前。小厮胸骨尽碎,鲜血狂喷。尸身正落在崔氏兄弟脚边,仿佛被他们狠狠踩在脚下!天空中,残月亦被乌云掩盖。今夜的事,崔氏永远没可能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