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芳登时讶然道:“一条捷径?”狄仁杰点点头,沉声道:“是啊,尔等只管跟在本阁身后,本阁保证到时绝不会教你们失望啊,呵呵。”李元芳深知眼前这位大周国老的脾性,对其如此莫测高深的关子大卖,丝毫不以为怪,立即拱手笑道:“一切但凭大人安排。”如燕自古从案子上倒了杯水,仰面一口干尽,回身笑道:“伯父,今趟全托了李大将军的燕福,轻而易举便同苗人结下了不解之缘,想必日后平起叛来定能回风舞雪,别开生面呢!”李元芳顿将老脸拉长,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狄仁杰却见惯不怪,拈须笑道:“多个熟人多条路,能够广结善缘总是好事一桩,如燕啊,你且安之若素,一笑了之罢,哈哈。”主从三人随意说了会儿闲话,便见狄春从外面进来,拱手禀道:“老爷,村长差人传话,说午膳已然备好,请您过去赴宴。”狄仁杰登时起身离座,抬手向前指道:“嗯,好啦,我等这就前往,吃饭事大,莫教主人久等啊,呵呵。”
午宴之后,天色更沉,厚重乌云层层叠叠,如山如岳,直压得大地气息决断,憋闷欲死。狄仁杰正呆呆端坐案旁,低眉望着手中那尊小铜鼎出神,便听门外脚步声响,李元芳迈步走入堂内,抬眼笑道:“大人,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卑职真后悔刚才没有见风转舵,追随您的步尘。”狄仁杰放下铜鼎,转头笑道:“是啊,本阁早听闻山野乡间,民风素来淳朴,与之相对应的,自然是人人海量,待客不醉不归。”他哈哈一笑,拈须道:“因而眼见老村长他举杯不住,饮酒如喝水似的,本阁不得不早点告退,足底抹油啊,呵呵。”李元芳点点头,笑得有些邪恶道:“如此一来,只怕就要多辛苦狄春他老兄了。”
狄仁杰摇头苦笑,随手指点他道:“你啊……”他示意李元芳坐下,转目看了看案头,正容道:“元芳,你对这尊小铜鼎有何见解?”李元芳怔了怔,伸手拿起铜鼎细细端详,倏地皱眉道:“从纹饰上看,似乎古老得很,不像是三国时的产物。”狄仁杰点头道:“不错,此鼎正面所勾勒的线条乃是商周时代常用的兽面纹,根据古书记载,其代表的现实存在应该是牛头。”李元芳登时蹙眉道:“牛头?”狄仁杰长声道:“是啊,你也看到了,无论是玄都地下的九鼎,还是姜维大墓的壁画,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牛头巨人。”他转目问道:“那么这又说明了什么?”李元芳立即恍然道:“大人,这也许可以说明,玄都遗民素来将野牛视作庇佑部族的神祇!”狄仁杰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据本阁所知,无论是魔神蚩尤还是后来的水神共工,全都出自神农氏一脉。”
李元芳动容道:“神农氏?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位亲尝百草的农皇?”狄仁杰轻叹道:“不仅如此,炎帝神农更是教化黎民耕种五谷,由此告别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他手拈胡须,喃喃道:“而且古书上还说,这位炎帝农皇本来的姓氏正是‘姜’字……”李元芳遽然道:“姜姓!难道这老姜村……”他话音未落,猛听得天外好一声炸雷,摧山撼岳,震惊百里,暴雨风潮瞬时齐卷而下,天色登时暗如泼墨,黑夜一般。这时如燕匆匆抢进门来,快步来至二人跟前,将托盘向案头重重一放,没好气道:“老实人便注定要受人欺负吗?”狄仁杰皱了皱眉,转头跟李元芳对视一眼,立即拈须一笑,伸手自托盘中提起茶壶,为她倒了盅茶水,柔声道:“教你这位狄府大小姐亲自端茶倒水,委实是辛苦你了。”
如燕紧绷着俏脸向李元芳瞥道:“大将军,大英雄有你这样的吗?区区几壶老酒便将你吓得抱头鼠窜,只可怜了狄春他孤军奋战、独当一面……”她倏地掩嘴一笑,举杯轻轻啜了小口,苦叹道:“伯父大人,看来您那位忠诚的管家狄春老兄,这一睡定要日上三竿去也!”狄仁杰不由老脸一红,拈须笑道:“早知今日,本阁当初实在应该好好培养下他的酒量,正所谓‘养兵千日,醉在一时’……”如燕顿时一呆,旋即狠狠白了李元芳一眼,不由掩嘴大笑,花枝招展。李元芳摇摇头,随手转动铜鼎,蹙眉道:“大人,这铜鼎的另一面刻满了曲线,从形状上看,似乎是漩涡……”狄仁杰点头道:“嗯,正是漩涡纹,又叫火纹,其所代表的涵义,有人说是天火,有人说是太阳,至今尚还没有定论啊。”
此时忽听院外一阵混乱,有人嘶声叫道:“走水了,走水了!”李元芳登时站起身,皱眉道:“大人,雨水这么狂,又怎会着火呢?”狄仁杰摇摇头,手扶案头徐徐起身,面色深沉地凝望门外,立即大手挥前,沉声命道:“走,去外面瞧瞧。”他刚迈门而出,老村长姜五郎已然神色慌张地奔入院中,迎头张满纸伞,将狄仁杰遮于伞底,抬眼急急禀道:“怀先生,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狄仁杰面色一变,抬手遥指院外,急问道:“村长大人,出什么事了?”姜五郎随手抹去额角雨水,跺足道:“先祖震怒,降罪我等,降罪我等啊!”狄仁杰愈觉诧异,讶然道:“怎么,此事竟跟贵村的祖上有关吗?”姜五郎长长一叹道:“此事真可谓一言难尽……”他猛地将头一摇,倏地抬手拍打额头道:“瞧小老儿这记性,先生暂且安歇,小老儿还须速速赶去扑火救人!”
狄仁杰伸手拦道:“哦,村长大人,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在下的侄儿还有身蛮力,不如就让我等这些外乡人亦尽些人意罢。”姜五郎立即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怎敢劳驾贵客,敝村虽小,可男丁尚算兴旺。”狄仁杰抬手轻轻拍他肩膀,笑道:“扶危济困,乃世人义不容辞之事,老丈你就无须客套了。”他说着话登时回头命道:“元芳,即刻随老朽前去救人。”李元芳立即拱手领命,转头自如燕手中接过蓑衣,随意向身上一披,回身问道:“村长大人,不知是哪户人家的房舍起了火?”姜五郎眼见盛情难却,当即不再推辞,高举纸伞为狄仁杰遮挡好,急急道:“二位贵客请随小老儿前往。”
他一面在前引路,一面随口介绍道:“禀怀先生,这户起火的人家,主人名叫姜夔,因在家行三,是以村民都称其为姜老三。”狄仁杰心头一震,登时惊讶道:“是他?!”姜五郎显然沉浸于极大惶恐之下,因而并未察觉到狄仁杰的异样表情,点头道:“正是,正是。自打前些年此人的父母兄弟相继离世后,他家的这处祖产便一直空闲下来。”狄仁杰蹙眉道:“这么说,姜老三平日极少归家了?”姜五郎伸手示意往左拐去,点头道:“是的,怀先生,小老儿听说此人一向在军中效命,似乎还谋了个不小的官职,因此近些年来确实极少回乡。”狄仁杰讶然道:“那么这一次,他又是几时回来的?”姜五郎抬眼望了望前方,隔着如帘似幕般湍急泻下的雨水,但见二十多步远外的一户老宅,茅檐之上犹自火舌摇曳,黑烟升腾,整个屋顶几要烧个通透。
他登时皱眉道:“似乎就在半月多前,而且村民再见他时,竟发现他已然疯癫了。”狄仁杰立即骇然道:“什么,他,竟然发疯了?”姜五郎点点头,伸手向前指道:“怀先生,这就是姜老三家了。”狄仁杰霍然凝神张去,就见十数个村民正在姜五郎之子姜师民的率领下忙进忙出,这时眼见父亲大人到来,他顿时将双手匆匆向衣角处抹了抹,快步迎上前来拱手道:“父亲大人。”姜五郎伸直脖子向院内张了一张,低声问道:“里面的情形怎么样?”姜师民抬眼望了望狄仁杰,顿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摸样。
姜五郎立即催问道:“怀先生并非外人,凡事无须避讳,姜老三究竟如何了?”姜师民这才双手摊开,徐徐将头一摇,低眉不语。姜五郎登时一鄂,同狄仁杰齐声问道:“人已经死了!?”姜师民神色转黯,拱手叹道:“回父亲大人,姜三哥的尸身正停在院中。”姜五郎不由仰头望天,面露痛苦,捶胸顿足道:“历代先祖在上,是我姜五郎无能,是我姜五郎不肖啊!”说着话顿时掩面大哭,声调悲戚之极。狄仁杰立即抬手示意姜师民上前安慰乃父,旋即转头道:“元芳,走,随我进去瞧瞧。”二人迈步进入庭院,迎面就见当中的一副老磨盘上,石磨已然给人移去,盘上正赫然仰面陈着一具熏黑烧焦的尸首,死相极惨,触目惊心。磨盘周围守护的村民眼见狄仁杰到来,纷纷将路让开,脸上皆现出些许讶异之色,齐齐转目向那具尸首上张去。
狄仁杰点点头,一脸凝重地徐徐走至磨盘跟前,双目炯炯生辉地细细打量尸身,倏地随口问道:“元芳,你不妨来看一看他的右手。”李元芳一鄂,急急俯身望去,就见面前这具尸首固然已经烟熏火灼,面目全非,然而亏得雨水冲刷,手足各处皮肉尚且保持新鲜,几无破损。他伸手拾起尸首的右掌,蹙眉道:“大人,从其掌间的老茧厚薄形状上看,这人生前应该是名用刀的好手。”狄仁杰点点头,随手向尸身左腿处一指,沉声道:“嗯,你再看他腿上的伤疤,理应是身中箭矢所致。”李元芳点头道:“不错,这些正好能够跟老村长的话相互印证,说明死者生前确实极有可能在军中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