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叹了叹,俯下身去细细观察尸首的鼻孔,皱眉道:“元芳,速速将它的嘴巴撬开,检查下咽喉部位是否存有灰烬。”李元芳登时心头大动,领命撬开尸体嘴巴,凑前凝神观望。他一看之下不由眉头大皱,急急转头禀道:“大人,他的喉咙竟是干净的!”他这时忽发现狄仁杰正兀自驻足大雨之中,周身上下给雨水淋个湿透,直看得他心头猛一刺痛,忙不迭解下蓑衣,急急给狄仁杰披了,张口叫道:“大人!”狄仁杰摆摆手,笑道:“大雨淋头,颇能清心明目振奋神经,不碍事,不碍事啊,呵呵。”他说着话转目张望,随口问道:“哦,敢问各位乡亲,不知这位死者可曾留下任何遗物啊?”不待周遭村民应答,便听得身后有人说道:“禀怀先生,姜三哥回来时,便身无长物,这老宅中更是破烂不堪,实在并没什么遗物可留。”他回头一看,原来却是姜师民。此时老村长姜五郎亦匆匆赶了过来,瞥眼向磨盘处一张,顿时深深叹道:“真是罪孽,罪孽也!”
狄仁杰摇摇头,转目吩咐道:“哦,元芳啊,劳烦你进到屋中看看。”李元芳立即拱拱手,转身向堂屋走去。姜师民见机识趣,登时大步跟上,将手中纸伞高高擎起,为李元芳遮了头顶。狄仁杰这才伸手指向院外,沉声道:“好啦,还请村长大人节哀顺变,这里便交由年轻人处理罢。”姜五郎抬手拭了拭眼角,哀伤道:“不瞒怀先生说,这死者姜老三,可以说是小老儿自小看大,真没想到今日竟会……”狄仁杰摆摆手,示意他边走边说,姜五郎只得苦叹一声,跟着狄仁杰并肩走出宅院。狄仁杰面色深沉地问道:“哦,听村长大人适才提起,所谓‘祖先震怒’,降罪村民,究竟所指何事?”姜五郎猛地摇了摇头,痛苦道:“记得先前小老儿也曾提及,敝村的建立实跟蜀汉丞相姜维有关。”狄仁杰登时动容道:“你是说山上的那座大墓!”姜五郎点头道:“正是,根据祖辈相传,敝村先祖实乃姜丞相的亲兵,自姜丞相杀身殉国、埋骨山间后,便自发定居于此,世代相传,为姜丞相守墓。”
他倏地面色大变,现出莫名惊惧之态,喘息道:“几百年下来一直都平安无事,不料就在今日,竟然,竟然……”狄仁杰耸然道:“发生了什么事?”姜五郎以手捶胸道:“就在今日午后,有村民自山上砍柴归来,竟向小老儿禀告说,姜丞相的陵墓突然因山崩现形,而且,而且显然已遭外人盗掘!”他双手抱头,痛心不已道:“是我等这些不孝子孙一时疏漏,竟任凭姜丞相忠魂给人打扰,这才招致雷火天灾,报应至姜老三身上啊!”狄仁杰正欲出言宽慰,姜五郎骤然抬头,目光闪烁道:“还,还有,想来昨夜先生定也亲眼瞧见,西天之上骤现妖星,这,这实乃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狄仁杰叹了叹,伸手将他扶进院门,如燕登时迎上来问道:“伯父,可有什么发现?”狄仁杰摆摆手,沉声道:“速速预备好热茶,好给村长大人驱一驱风寒。”他说着话抬手将姜五郎请入堂中,柔声道:“老丈无须这般自责,正所谓世间万物有生有灭,皆系定数使然,绝非人力能够扭转抗拒啊。”姜五郎面容呆滞地抬眼一张,茫然道:“定数使然……便不关人事吗?”狄仁杰摇摇头,伸手扶他坐下,这时如燕奉上茶来,姜五郎双手捧杯,痴痴愣了半晌,倏地直直站起,喃喃道:“非也,非也,吾辈决计不可贪生畏死,愧对先祖在天之灵,罪孽总是要偿还的!”他说着话,随手将茶杯掷回案头,急匆匆夺门而去。狄仁杰眉头大皱,顿时朗然叫道:“村长大人务必保重身体!”姜五郎却似浑然不觉,只顾急急迈步,奔出院门,转眼消失于他的视野之中。如燕讶然问道:“伯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招致他染上失心疯?”
狄仁杰面色阴沉地目送姜五郎背影消逝,这才徐徐转头,懒懒道:“且等元芳回来再说吧。”如燕为他卸去蓑衣,蹙眉道:“这家伙怎会这般不小心,害得伯父您淋雨!”狄仁杰微微一笑,迈步进到堂中,摆手道:“当时本阁急着查验那姜夔的尸体,自顾冲入大雨,却是不能责怪元芳。”如燕顿将小嘴一撇,没好气道:“依侄女看,这一路走来,既不乏何家妹子的秋波暗送,又没来由邂逅上吐蕃公主的转世重生,他这分明便是给鬼迷了心窍去啦!”狄仁杰顿觉头脑鼓胀,无奈苦笑一声,叹道:“是福不是祸,该来的总是会来,你这傻丫头,身为我狄仁杰的侄女,怎就不能在这‘淡定’二字上下些功夫。”
如燕顿时闷闷一哼,随手扶他坐下,撇嘴道:“他这样朝三暮四、定力差极的男人,又有哪里好处值得您这位大周宰相的侄女为他气闷!”狄仁杰正欲出言劝慰,便听得院中脚步声响,周身淋透、宛如落汤鸡也似的李元芳,快步走上堂来,急急拱手道:“大人,卑职回来了。”狄仁杰眼见他这副失足落水般的凄惨模样,心头登时怜意大生,忙抬手命道:“元芳,且先回屋换身干净衣服再说!”李元芳随手抹了把脸上雨水,微笑道:“大人,卑职倒不觉得什么,还是案子要紧。”不待狄仁杰答话,如燕立即伸手将他臂膀抓牢,不无懊恼道:“你倒不觉得什么,然而却不能弄湿人家的厅堂!”说着话登时奋力将他向内室扯去,直看得狄仁杰拈须苦笑,不住摇头。
不多时二人便即重回堂上,李元芳一脸苦相地立于如燕身侧,拱手道:“大人,卑职回来了。”狄仁杰抬眼环过二人,顿时抬手笑道:“嗯,你们全都坐下来说话。”李元芳挨着案头坐定,面容绷紧道:“大人,整件事情真是古怪得紧,教人难以置信。”狄仁杰不由眉头一挑,目光津津有味地将他盯牢,拈须笑道:“你且说来听听。”李元芳点点头,皱眉道:“首先一点,自古水能灭火,水火不容,大人您也看到了,当时明明是大雨滂沱,即便遭受雷火袭击,那茅舍也不致燃起大火,竟然会将整个屋顶烧毁。”狄仁杰面色转沉,点头道:“是啊,关于这一点,确实有些反常。”他倏地眼光大亮,抬手指点道:“哦,元芳啊,不知你可否留意,当时除了屋顶上冒出的黑烟,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刺鼻的味道?”
李元芳神色一变,动容道:“是啊,大人,卑职确实闻到一股子呛人的气味,从感觉上说,几乎可以肯定,那气味决计不同于寻常木料燃烧时所产生的烟味。”狄仁杰点点头,沉声道:“嗯,这就对了,本阁记得格桑公主曾经提到说,在吐蕃国境内,有一种给当地牧民称之为‘黑油’的奇怪物什。”李元芳登时讶然道:“黑油!?”狄仁杰点头道:“不错,这种貌似油脂的东西,在吐蕃国内的许多地方,都会毫无征兆地自地下冒出,一旦遇到明火,立即便会剧烈燃烧,简直无法凭人力将其扑灭,委实霸道之极。”李元芳骇然道:“黑油,世上居然会有这样一种怪物,真是太可怕了。”这时就听如燕从旁插话道:“嗯,伯父,听您这么一说,如燕倒也记起一事。”狄仁杰听得一鄂,转头道:“你想到了什么?”如燕拱手道:“伯父,当年蛇灵大姐肖清芳为了阴谋得遂,亦曾试图向石国购买这种黑油,然而未等计划实现,便给伯父您迎头击败,因此这件事情也就最终不了了之。”
狄仁杰叹了叹,摇头道:“真想不到,原来个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小插曲。”李元芳油然道:“是啊,大人,还好老天开眼,最终未能教其如愿,否则真不知道这个疯女人会搞出怎样一场大灾祸来。”如燕忽地柳眉一挑,骇然道:“伯父,您的意思是,村中这场大火,根本不是什么雷火天灾,而是,而是有人蓄意为之!”狄仁杰点点头,深深道:“难道不是吗?”他徐徐起身,负手来回踱了几步,转头道:“而且疑点还不止这一条。”李元芳立即拱手应道:“是啊,大人,卑职正想向您汇报适才勘查火场时的发现。”狄仁杰抬手命道:“嗯,你说罢。”李元芳点点头,瞪大眼珠道:“大人,死者姜老三的房间简直教人难以理解!”狄仁杰深深一吸,急问道:“你发现了什么!?”李元芳吞口吐沫,皱眉道:“整个房间内,除了死者的睡榻之外,其它部位并没见到大火燃过的痕迹。”
狄仁杰怔了怔,点头道:“事情果然如此……”李元芳直直凝望他道:“如果再结合验尸的结果,大人,我等几乎可以肯定,死者姜老三决计不是死于雷火袭击,而是给人杀死后再行毁尸灭迹!”狄仁杰负手仰望承尘,长叹道:“是啊,你分析的很对,这样的情形,在当年吴老实家中,本阁也曾亲眼目睹。”李元芳摇摇头,诧异道:“可是大人,据村长姜五郎所说,死者姜老三向来军中效命,且不说今次因何突然发疯而归,便是那处心积虑、定要将其置于死地的杀人凶手,也处处透着蹊跷诡异,教人难以捉摸。”狄仁杰点头道:“是啊,像‘黑油’这种易燃性烈的怪物,以蛇灵逆魁肖清芳的实力,当年都未能轻易购得,足见它的珍惜程度。”如燕点头道:“不错,伯父,若没有肖清芳那般大的能量,决计难以染指黑油。”狄仁杰深深一叹,面色凝重道:“看来是非曲直究竟如何,唯有亲赴那‘幽灵谷’一趟了……”身周二人登时齐齐色变,骇然道:“幽灵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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