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2 / 2)

喔,原来那天薛如忱是当真的呢,字可挺丑。她撇撇嘴,又皱眉将那封绢纸凑到鼻子下,细细地嗅了嗅,纸上苦涩的气息极其不常见,没准是什么西岭才有的稀罕玩意儿。

不过是栖霞阁的宴席罢了,左不过是要多见些人。杜暖将请帖丢在一旁,又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三天后便是七月二十二日,杜暖起得很晚,也并没有刻意打扮,只是在平日里常穿的宽袍大袖外套了烟色长比甲,略略梳理了头发,只插一支乌金宝石簪。请帖中并未说明今日有谁一同赴宴,她不想引人注目,却又不好失了身份,因此临出门前也费了些心思。

自北山向城北处的栖霞阁去,要经过热闹的街市,杜暖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听车轮碾过地面骨碌碌的声音,思索着打算加在方子里的药材。

日渐西斜,树木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错杂着落在由晚霞铺就在天地间的画布上,镀上一层耀眼的金红之光。车中微弱的颠簸渐渐缓了下来,杜暖打了个哈欠,随手拨开帘子。只见眼前的细柳竹丛茂盛葱郁,只看得见那栖霞阁青瓦的屋顶与半面雪墙,似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琴女,又仿佛是独立与这闹市的一屿宁静的孤岛。

下了车,沿着草木掩映的小路再往前,柳色花间现出一扇极为朴素雅致的大门,门匾上“栖霞阁”三个大字写得端庄有力。若不是里头传来的阵阵丝竹声,谁会想得到这里会是享乐之地呢?这里的门童也与忘忧园不同,引客入内时的笑容有些拘谨而羞涩。

杜暖踏足此地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前来时都会赞叹一番这栖霞阁主人心思精妙,品味高雅。院中柳桃颇多,一座座小亭子藏在鸟语花香间,幽宁而隐秘。此处的姑娘除乐理之外又大多擅长诗书,因此也常有帝京之外的文人雅客慕名前来。

侍者引着杜暖走过大厅,停在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门口,替她拉开房门。

屋子里边的摆设清雅高贵得叫杜暖咋舌,松竹梅兰墨图对挂在软木隔墙上,矮松盆景摆在拉开的竹意石屏旁边;博古架靠墙而立着,上边墨宝笔砚应有尽有;正座背后园窗方框,细品竟是暗指“方圆规矩之意”。

这哪里是歌楼,说是谁家修心的茶室都不为过。

屋内空无一人,宴席只设三座,酒菜还未摆齐。

不对,这可不是她想象中的宴会。杜暖有些忐忑,不由得开始猜测那第三位赴宴者是谁难道是秋明夜?

屋内无人,她不敢并贸然上座,便整理衣襟,等着宴会主人的出现。石屏风上的描着惊喜的人像和山水,杜暖百无聊赖间便沿着石屏欣赏着。

忽然石屏后传来了细微的响动,再细听,原来是有人在低声交谈。此时最礼貌的举动应该是自报家门,声明自己的存在,可是杜暖却鬼使神差地屏住呼吸,无意识地做起了听墙角的人。

“本王今日并无他意,本想大摆宴席热闹玩乐,可惜最近身子不适,不好应付太多人。”光是听这磁性低沉的嗓音,杜暖就能分辨出来这是薛如忱在说话。

奇了怪了,薛如忱病了自己怎会没听说过。

“亲王殿下的意思,怕也只有亲王心中最为清楚了。”石屏后的另一个人开口了,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可是杜暖却怎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随即是一阵沉默。

“敢问亲王,这第三位客人又是哪位呢?”耳熟的声音又在说话了。

“一位熟人罢了,想必您也是认得的。”薛如忱道。

“既然是你我都认识的,又何必躲在此处讲话。”那人的语气有些不客气了,连称呼都省了,似乎很是不安。

“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人会谈。”低沉磁性的声音中含着莫名的暧昧,杜暖甚至可以想想出薛如忱说这话时脸上绽出曼殊花般危险的笑意:“我想警告你,不要试图用你知道的那些可怜的秘密来要挟我。”

秘密?要挟?杜暖一愣,什么秘密会使成为薛如忱的把柄,以至于叫他担心自己会受到要挟?

而这与他对话人又是哪一位?

“亲王本来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身份,早晚会被公之于众的---”另一个声音冷笑着道,充满威胁意味的语气却透着恐惧。

本来是什么样的人?这石屏风隔音的效果不亚于一堵墙,杜暖皱着眉头又向上贴了贴耳朵,却不小心碰掉了盆景边上的摆件。银质的饰物“叮”地一声碰在瓷瓶上。屏风后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糟了。

“咕噜------任凭是出家人不沾荤腥的肠胃也经不起这样的美食诱惑,一旁的小和尚可怜巴巴地问:“初小施主,你刚刚说的冰糖肘子和烧鸭胗听起来好好吃啊---”

“嘎-----”一想起好吃的冰糖肘子,初易安的眼泪一点点收了回去,嘴上还是不住地干嚎着。

为嘛?疼啊!

初易安这一身的硬骨头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和她每逢夏日就犯病的燥热之症是一个由头,这来了南大寺又要劈腿又要拉紧,简直了,人间噩梦。

越子舒也恰好打得这样的主意:又能帮这孩子舒展筋骨治一治身体的病,又能捶一捶她的懒筋,省着她回来又到处作妖,另外还能拉拢拉拢和老和尚的感情,虽说他越子舒修道之人不屑于和人套近乎,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老和尚的小破庙就是比他的道观香火旺盛了那么不止一丁点!嗐,说好了佛道同尊。

扯远了,就在初易安即将嚎出自己的第三声“嘎-----”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了她迷茫的泪眼。

“怎么又是你?难不成关关禁闭从道观一直关到佛堂里了?”

初易安瞪大了眼一瞅,这不是那天给自己从小黑屋废墟中扒拉出来的陈七嘛。

“诶---陈七!”初易安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换了个舒服些的压腿姿势:“你是不是找不到我师父就跑到这个庙里来啦。”

“……”真是个自来熟的小姑娘,陈永宁心里无语道。

“跟你说哦,我师父说啦,佛和道是不一样的,你不管有求于哪一位都要心诚---心诚才会灵验。”初易安笑嘻嘻地说:“你这样一会儿跑到菩萨面前,一会儿又去求太上老君,你看哪个会搭理你嘻嘻嘻嘻---”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是来求菩萨的,又是怎么肯定我去道观是为了拜太上老君找你师父求药的?”陈永宁只觉得好笑,不过这个不知道他什么身份,只当他是普通人的小姑娘倒是可爱,也不怕生,于是便留了脚步多讲了几句。

“都是凡人嘛,谁不想求一求神仙给自己改命保自己升官发财呢,最低也要许一个身体平安阖家欢乐的愿望。”初易安龇牙咧嘴地撤下来一条腿,紧接着又自觉地换上另一条接着压腿。

“那你现在的愿望,”陈永宁看着她即便疼得龇牙咧嘴,就算没人监督也认认真真压腿的样子,不觉笑了起来:“你现在许个愿,是不是要赶紧休息下来然后到外边玩耍、吃好吃的---嗯,那个叫什么,桂花糖饼?”

“桂花糖饼!”果然是个小吃货,一提到桂花糖饼几个字,初易安的眼里都闪着光,可是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可以许愿成真的话,我就不吃桂花糖饼了吧---”

“那你会许什么愿?”陈永宁难免好奇了起来,刚刚初易安目光黯淡下去的那一瞬间,仿佛激起了他回忆中的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