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栩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他拿起雪碧瓶，喝了一口饮料。
他大致猜到了那个影子的主人。
然后打开了手机，果然收到了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你过来，不然我过去。
那个男人在对面一直站着，穿了一件黑色羊毛外套，点了支烟，不大耐心地把脚踢在花丛旁的石沿上。
嘴上在骂些什么。
路过的行人纷纷躲开。
程栩看了一眼手机上弹出的新消息，又看着远处的人，心下一沉。
这才觉得，寒风似乎随着黑夜的推进更冷了，身上这点衣服，根本挡不住透骨的寒冷。
他慢慢地放下手机，塞进口袋里，然后抬头笑着看着许尧的眼睛，用温和的语气对她说道：“尧尧，老师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好吗？”
许尧抬起小脸，脸上有点沾到的小油花，隔着一次性手套，她手上还攥着一只去了头的小龙虾。
他的笑容淡淡的，很努力做到和平常一样，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她笑了笑，说，“嗯，好呀。”
眼神里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看她没什么别的反应，似乎是吃得很开心，程栩放心地站起身，笑着走出了摊子。
背对着许尧的时候，他的笑容才淡下来，从兜里拿出手机，迅速地给那个陌生号码发了条短信。
——走远点说。
那个人收到消息，又烦躁地踢了一脚花丛旁的石沿。
然后他把手机收进外套兜里，离开了许尧视线可及的地方，找了一个死胡同，走了进去。
程栩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那个死胡同里没有灯，只有下水道口在月光下显得亮堂。
越往里走，他越深知，自己离光越来越远了。
那个男人见他跟了上来，没出声音，在胡同中间停了下来，把嘴里的烟头一下扔进了下水道，然后朝着程栩的方向狠狠地踢起一脚。
天太黑了，程栩也没看清他的动作，硬生生挨了一脚，然后重重地撞在了胡同的墙上，蹭到了黏黏的墙灰和水渍。
他用手挡了一下后背的冲击，但头部还是硬生生撞上了石墙，被一记打得发蒙。
程栩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腹部弯着腰，一句话都没说。
那个男人冷笑着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和肌肉都挤压着，问道，“钱呢？”
程栩颤抖着磨拭着手心被墙上碎石划破的地方，温温热热的，似乎是有血滴下来。
天太冷了，受了伤之后显得更疼。
他不说话。
“没还钱倒是有本事泡妞？”他看着程栩被他踢了一脚以后吃痛的表情，大声怒吼道。
没怎么站稳的程栩被他一把抓住了衬衫的领子，终于冷笑了一下，用冷冰冰的语气问道：“我哪一分钱没还你？”
“那利息呢？”对方怒目圆睁骂道，“老子把钱借给你这么多年利息总能收吧？”
他那双粗糙的手狠狠掐住程栩的脖子，几乎是要把他掐窒息过去。
程栩残留的意识让他右脚膝盖往上狠狠一抬，男人吃痛松手，把程栩往地上一扔。
程栩踉跄了一下，还是站住了。
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靠着一旁积灰的水管，扬起一个万年不改的笑容，冷冷地说道，“舅舅，我给了你百分之十的利息，你已经收了。”
“不够！”
对方狰狞地捂着自己被他踢到的地方，似是又要冲上去打他，“这点钱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
程栩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
忽然，一束强光晃到了他的眼睛。
仿佛从黑洞里刺出一把利剑。
那个男人也被光照得晃了眼睛，下意识松了手，对着胡同口定睛一看，居然是之前一直在对面马路的巡逻交警，穿着荧光色的制服，打着个手电筒，对着他大喊了一声，“干嘛呢！”
程栩的视线还模糊着，但他看见了交警的旁边站着的穿白色卫衣的许尧，她那样显眼，一眼就能认出来。
许尧眼睛红通通的，眼眶里都是泪，捧着自己的小包和手机怔怔地看着程栩。
他笑了一下，靠在墙边，正在重重地喘气。
男人一看是警察，哪还管程栩，赶紧朝着胡同外冲了出去，因为担心被拦住，所以挑了许尧站着的那一边，用全力冲过去，差点把本来就站不太稳的许尧撞倒。
所幸旁边的警察把她一把扶住，然后在对讲机里说了几句话，追了过去。
程栩看着小姑娘的眼泪终于盈满了眼眶，就这么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和他掌心伤口渗出了血一起。
许尧朝他这个方向用很缓慢僵硬的步子走过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握在受伤的掌心，然后把手负在身后，用看似稳健的步子朝许尧走过去。
他不傻，他知道那个交警显然是许尧从路边喊来帮忙的。
程栩这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丢人。
被人揍了一顿居然被学生看见了。
甚至，竟然被打到让许尧吓得去找警察。
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真的是太丢脸了。
终于，两个人近在咫尺的时候，许尧的步子停了下来。
这个角度，她是背光的，程栩看不清她的脸和表情，只能听见细碎的哭声。
“程...程栩...”许尧的声音断断续续，细声细气的，好像一只小猫，还带着哭腔。
这是他记忆里，许尧第一次没喊自己“老师”、“程老师”、或者“你”，而是直白地喊道“程栩”。
感觉很神奇。
好像，这个名字，被她喊得特别好听。
她还有些颤抖的手，触碰到了他冰凉的脸。
程栩知道她一定是怕极了。
当即他心疼地用没受伤的左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用温柔的语气轻声说道，“尧尧，老师没事的。”
似乎他不说话还好，听到这句话，许尧一下子奔溃了，环住他的腰扑到了他的怀里，就这样揪着他的衣服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