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也是个爱情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
又轮到朱道枫了。对他来说,这个故事好像也已经接近了尾声。他没有被谋杀掉,而谋杀他的人却一直在心里时隐时现,是她放弃了,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呢?好像都不是。也许是这场决斗耗得太久,他已经耗尽了所有,连记忆都开始交错,精神紊乱,一天天衰弱,感觉过去的记忆完全错乱了,经常混杂到现实生活中来,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处在哪个时空。他知道是受伤太重的缘故,伤到了记忆神经,时隔四年都没有痊愈。四年来,他常常听到有一个人在心中叹息,声声切切,像来自某个遥远的时空,诉说着难言的哀愁。叹息声一旦来袭就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知道是她,跟她在一起时就千方百计折磨他,谋杀他,直至最后抛弃他,现在分开了她还不肯罢休,用精神的力量穿透时空驻扎在他心上,像魔鬼一样吞噬他的心,让他夜不成眠,活着比死去还痛苦。
“不是魔鬼在吞噬你的心,而是你本身就是魔鬼,你想遗忘对方是不可能的,因为被你遗忘的人不允许你把她遗忘;你活得艰难也是应该的,因为还有人比你活得更艰难,或者,那不是人,是鬼,是你把她变成了鬼,她现在就藏在你心里,别想赶走她,终有一天她会出现在你身旁!”
这是很多年前她写给他的一段话,如她所愿,她真的变成了一个鬼藏在他心里,他赶不走她,剿灭不了她,只能任她在心里肆意搅乱他的记忆,模糊他的意志,让他一病就是四年,从不让他有一天好过,有这么难缠的“鬼”吗?
他知道这个世上并没有鬼,所谓的鬼只不过是人的一种精神力量,是人类自己幻化出来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竟可以让自己的精神力量隔着时空的距离穿透到他心上,让他聆听她的叹息,她的哀愁。。她为什么要叹息?过得不好吗?如愿以偿地抛弃他,让他苦尝“失去”的折磨,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真的不懂她!四年来,他对她一无所知,她结婚后他就一个人去了香港定居,为的是陪伴母亲。母亲皈依佛门已有三十年,经常给他讲佛法的精髓,为求心静他也试着去寺庙听法师传经诵佛,还要法师收他为弟子,谁知法师看了他一眼就直摇头,说施主尘缘未断,怕是难进佛门。。朱道枫当即无言,尘缘未断,是啊,他跟那个女人捉迷藏似的纠缠了十几年何时能断啊?
四年中他只回过内地三次,加这一次也只有四次。没有一次的停留超过三天。回来也没有住梓园,而是住沧海路的四合院。梓园早在他去香港定居前就捐给了政府,现在已经改建成当地的青少年活动中心,据说还建得不错,但他没去过,这辈子他都不想去那里。捐出梓园最初是父亲的意思,他说那是个不祥之地,他们几代人的幸福都葬送在此,冤孽太深太重,捐给社会也算是给子孙后代积点德,祈求上天不要再把灾难降临到他们朱家。朱道枫默许了父亲的意见,捐出梓园后他还以个人名义在当地建立了一个青少年奖励基金,用以奖励那些有特殊才能的孩子。他也希望能给朱家减轻一些罪孽,让后代不求富贵,但求平安。至于内地公司的业务他也已经放手,交给家族的嫡亲和几个亲信打理,这次回内地是为公司成立二十周年而来,还要给当地建一座图书馆,他要参加奠基仪式等一系列活动,可以说行程排得很满,每天都很忙碌。。
机票都定好了,他准备第二天就启程回香港的。
头天傍晚,他在外面应酬回来,下了车,前脚刚跨进四合院的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的名字,“道枫……”,他很惊讶,无论是在内地还是香港很少有人直呼他中文名的,多是叫他“威廉”,或是总裁等,是谁这么叫他?
“道枫……”又叫了声。
他回过头去……
是夕阳太红,还是金色的光芒太刺眼,他感觉又出现了记忆交错,一个身着紫色衣裙的长发女子站在他身后,风搅动着她的长发,半边脸都被白色丝巾遮住,除了一双眼睛,看不清脸上的轮廓。可就是那双浸染着夕阳的眼睛,闪烁着血色泪光,如雷电般将他拉回了十五年前,嘈嘈杂杂,很多人围在他身边,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躺在他怀里,呻吟着问:“名字,你的名字……”
“我叫朱道枫,记住了吗?”他当时就是这么回答她的。
“记住了!”那孩子答。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水犹寒。。
两天后,传来她去世的消息,报纸上登的:著名女作家水犹寒于昨晚在其寓所自杀身亡,终年三十岁,生前著有多部畅销小说,但其最后一部遗作《蔷薇祭》没有在寓所中找到,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请让我回到原来的样子。”
据说这是水犹寒最后的遗言。
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呢,没人知道。
后来人们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她少女时期的一张照片,布衣蓝裙,面容清秀,抱着一棵梧桐树笑得灿烂如花,样子很纯真无邪。于是这张照片作为遗像被挂在了灵堂的正中央。原来的样子,大概就是她那个时候的样子吧。
遗体停放在怡园一楼的大厅,原来是客厅,现在暂作了灵堂。一口铺满蔷薇花瓣的棺材里,躺着的就是遗像中的小女孩,不过去世时她已经三十了,脸上的皮肤通透如玉,合着的眼皮让人再也看不到曾经的眉眼盈盈。她的头发上、衣服上全都撒满蔷薇花瓣,灵堂的每个角落也都摆满蔷薇,莫扎特的《安魂曲》回荡在溢满蔷薇花香的大厅。。据说莫扎特和蔷薇是水犹寒生前的最爱。
正对着遗体靠墙的一边是祭台,上面摆着她唯一的遗物:两本书。
一本是《双面人》。一本是《爱杀》。
她的丈夫秦川呆坐在灵堂一边的角落里,仿佛灵魂已经出了窍,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旁边站着的一个黑衣女子是好友繁羽。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大多是闻讯而来的读者。也有媒体人士。繁羽不停地张望门口,样子很失望,叹息着直摇头。
“他大概不会来了。”她对秦川说。
秦川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朱道枫没有参加水犹寒的葬礼。只听说葬礼很隆重,就在其寓所中举行,寓所位于巨石岛的蔷薇园(现在叫怡园),朱道枫当年修建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那里会成为她的灵堂。但他还是派人送去了花篮和挽联,完全出于礼节,而非私人感情。他对她已经没有感情,只有仇恨,切齿的恨!有消息灵通的记者查到他们曾有一段情,来采访他,他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抱歉,我不认识她。。”
虽然取消了回香港的行程,但他并不打算停留多久,等这边的葬礼一结束就回去。葬礼那天,他哪也没去,一个人在纳兰居的书房里抽烟。满屋子都弥漫着烟。音响里放着的是莫扎特的《安魂曲》。书桌上摆着两本书:《双面人》和《爱杀》。
一根抽完了,他又点燃一根,冷漠地吐着烟圈。阳光从他身后的窗外照进来,照到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的心。烟雾已经完全将他笼罩,使得他的脸更加模糊不清,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无法怨恨,不能悲伤,模糊不清。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两本书。
最后他选择了《爱杀》,翻开第一页,是这么写的:
这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谋杀的故事。
这也是个爱情故事。
这又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
我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谋,是我策划了这起谋杀事件。我过去所经历的和我现在所做的,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杀一个人!我要杀的那个人离我很近,就住我楼上……
这是什么意思呢?她要谋杀别人,怎么把自己给杀了?有这么谋杀的吗?朱道枫夹着烟的手开始发抖,这个女人,这个可恨的女人,她想干什么,死给我看吗?!我会在乎你死吗?你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是那个男人的太太,听说还有个孩子,你应该生活得很好啊,为什么要死?你以为你死就可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赎罪?是啊,你也知道自己有罪,我以为你死都不承认的!能告诉我你的罪吗?是不是把爱当武器,谋杀自己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谋杀我,是这样的吧?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把戏!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对我纠缠不放,十五年了,你缠了我十五年,就是个鬼,也早应该投胎转世了吧,为什么还要做鬼,不愿意做回人?前天你来四合院找我是想干什么?重续旧情?还是来请罪?我没有理你,老实告诉你,我不想见你,哪怕现在你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蔷薇园的棺材里,我也不想见……
一整天,他没有出书房。。
次日一大早,他就动身准备去机场。提着行李刚出四合院大门,就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短发女子牵着一个小孩堵在门口,那个女人好像很面熟,一脸悲伤。。
“朱先生,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繁羽啊……”
他愕然,繁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