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五章(1 / 2)

 全身的肌肉正发出高亢的悲鸣。

好难受。好痛苦。

脚好重。好想吐。

下巴抬得高高的。激烈的呼吸使肋骨阵阵作痛。口好渴。非常非常地渴。

密林中潮湿的空气紧紧地缠绕着身体。大量的汗水如泉涌般喷出,每踏出一步,丛林靴就发出咕喳咕喳的令人不快的声音。背囊的带子深深地嵌进了肩膀里,痛得不得了。他想着,就不能停下脚步,手按双膝,休息个三十秒吗。反正也没有人在看着。即使偷偷懒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相良宗介咬紧牙关,微微地摇了摇头。真是丢人。明明只不过跑了六公里而已,就成了这副模样。

前进。前进。

脚绊在粗大的树根上踉跄了一下。虽然差点儿就向前倒下,但他还是勉强保持住了平衡用力站稳了。虽然很想就此停下,他仍然拼命地忍住这股冲动,继续移动。不要多想。跑吧。

心脏发出嘭嘭的巨响,那股搏动顺着脖子一直响到耳畔。视野变得狭窄,意识也逐渐朦胧。

前进。前进。

战斗的基本是?士兵的基本是?没错。就是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

不能奔跑的战士是无法取得胜利的。甚至可以说,技能和装备都无所谓。只要比敌人能跑,战斗女神就会向你微笑。在战斗的极限时刻分清优劣的,就是这极其单纯的,仅仅这么一点的差距。自己能一直活到现在,也是因为自己曾经很能跑的缘故。

多余的想法在一点点消失。迷惑和疑问也都不见了踪影。对过去的后悔,对未来的犹豫,也都渐渐地消失无踪。

向前。向前。向前。

作为标记物的奇形怪状的灌木已经临近了。马上就要到10公里的地点了。昨天无论怎么挣扎也没能抵达的距离,今天眼看着就要通过了。

全身的痛苦依然没有改变。

但是,明天大概还能跑得更远一些吧。

还打算活动吗。唉呀呀,真是的

远远望着刚一回到训练营就开始做柔软体操,都没有正经地休息一下就走向田径运动场的相良宗介的背影,米歇尔雷蒙嘟囔道。

这里是北美洲佛罗里达北部的湿地。

这块地区距离最近的泰勒镇也有数十公里,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人迹罕至。来的就只有奇怪的狩猎者,或者哪里的学术调查员之类,而且就连这帮好事者,来访的数量也是屈指可数。通行的道路只有一条公路。想到这种偏僻地方来的人,都必须经过泰勒镇的市区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以宗介为目标而来的话,镇上的人们马上就会用无线电给雷蒙他们送去警报。他们已经做好了这种安排。

通过希瓦瓦岛的袭击,雷蒙切身体验到了就连自己所属的情报组织DGSE也已经被汞合金的情报网所侵蚀的事实。若非如此的话,宗介的所在应该是不会暴露的才对。

虽然也想过把他带回法国本土去,但考虑到现状,那样做反而更危险。而且宗介大概会基于高层的判断而被强行带离自己身边吧。理所当然地,他可能会受到严酷的拷问,那样一来反倒无法获得宗介的协助了。那次袭击很明显地是汞合金所进行的敌对行为。本国和组织的一部分人似乎认为可以对汞合金采取怀柔政策,但雷蒙却不认为那有可能。

所以,他决定只带着几名非常值得信赖的部下,独自将宗介转移到别的场所。作为直接上司的德尔库死了,雷蒙因此获得了相当大的裁量权,但这个判断仍然会威胁到自己在组织内的立场。因为毕竟是将重要的情报源自作主张地隐藏起来,高层不可能会认为这很有趣。真要说的话,就像是雷蒙等人已经和宗介一起变成了逃亡者一样。

(管他的呢!)

雷蒙这么想道。

当然了,自己一直在为了祖国的利益而工作,而且现在也一样打算这么做。眼睁睁地把宗介交到敌人的手里或者是交给本部那些光说不练的情报负责人,那不是反倒成了卖国了吗?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汞合金这个组织有多么的危险,其影响力有多么的根深蒂固。

首先要让宗介恢复。

如果取回了原本的力量,他大概会成为根本不需要什么护卫的战士吧。那样的话己方的行动会变得比现在容易许多,而且由于和宗介建立了共同战线,还能够更稍微接近汞合金的中枢。进一步地,也可以让祖国远离敌人的威胁。

雷蒙在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宗介的基础上,向他提出了要求协助的申请。宗介稍稍考虑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说:

(好吧。但是,只是为了这些吗?)

大概是感觉到了在合理的理由之外,雷蒙对汞合金的某种执着吧。这很正常。如果是非常官僚的那种特工的话,早该想把这种麻烦的重要人物推给本部的什么人,自己转移到别的任务上去了。

雷蒙用含糊其辞的口吻答道:

(要说复仇的话大概会很奇怪吧。不过呢,是有点那个意思啦。)

(是吗。明白了。)

仅仅这样宗介就接受了。再也没有就雷蒙的动机进行追究。

双方也约定了,关于秘银和汞合金的情报,还有为什么宗介会被敌人狙击之类的内情,等他恢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告诉他们。

问题是今后的潜伏地。

雷蒙也试着和他的几条个人门路进行了接触,但是无论哪里的场所或环境都难以称得上安全。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宗介自己向雷蒙提议道:

(如果是可能帮助咱们的人物的话,我有头绪。)

这样。

而那位人物约翰乔治柯特尼(见《老兵们的赋格曲》)为他们提供的,就是位于这偏远地区的无人的训练营。

现在宗介也仍然无言地在运动场上奔过来跳过去,一会儿往上爬一会儿往下冲。在一直默默地观望着他的雷蒙身边,问题中心的不惑之年的男子柯特尼出现了。

虽然脸上已经刻上了与年龄相应的皱纹,但后背依然挺得笔直,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一看长相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褪色的橄榄绿色野战服现在穿起来也依旧合身。

好像干得不错嘛。

是啊。都到了蛮干的地步了。

听到雷蒙的话,柯特尼哼了一声。

可是,那个小伙子有着足以支撑他蛮干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战斗的意志,或者目的之类的吗?

比那更简单。只不过是他妈的毅力而已。

这位老人用指尖抚摸了一下浓密的胡须之后,嘟囔说。

毅力,是吗

错啦。是他妈的毅力。

柯特尼订正道。

有什么不一样吗?

怎么,你不明白吗?真要是的话你他妈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不过嘛,你他妈的一个臭不可闻的法国混球,光是会说他妈的英语就算是够有出息的啦!

哈啊。

甭管说什么都带着一大串下流的他妈开头的话的柯特尼中校是个四十出头的美丽国人,据说原来是海军队员。准备这块土地和这个训练营,将泰勒镇的人们拉拢为同伴,也全都是靠了他的帮忙。

但是,他和宗介只有在今年年初,通过他的长官介绍,共同参加了一次酒席这一点交情。明明就只有这么点关系,却替他们做出如此精心的安排,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的雷蒙,最初曾经试着向柯特尼询问理由。

于是,他只是很寂寞似地喃喃道:

(因为他是我们可爱的小姑娘所选择的男人啊)

虽然其中好像有什么奇特的隐情,但因为不想搞得不愉快,雷蒙就没有再多加追问了。

就是这样,替他们准备了一切的,就是这位不惑之年的男子。但是

可是,柯特尼先生。训练这种东西是应该遵循相应的理论的。他现在所做的,很明显就是超负荷运动,这不符合运动生理学。那样做不仅长不出充足的肌肉。还反倒会变得更加消瘦,早晚一定会超过极限而倒下的。你也替我们说说宗介行不行?

雷蒙说道。柯特尼动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根抽了一半的雪茄烟叼在嘴里,接着用火柴在浆得笔挺的野战服的袖口上一擦,用漂亮的手法点着了火。在等着回复的雷蒙面前,他把烟卷的前端点着,嘴巴蠕动了几下,很享受似地喷出了一口烟。

那个,您有在听吗?

又吸了第二口烟之后,老兵终于看向他,说道:

当然听见了。运动生理学是吧?

对。

好吧。我就劝劝他。

这么说着,柯特尼向前迈了一步。向着正在浇铸的简陋运动场上,大汗淋漓地在一根穴在地面上的原木上爬上爬下的宗介高声喊道:

中士!

是,长官!

宗介气喘吁吁地答道。

速度下降了哦!真是的,跟那些到疗养地钓男人的不三不四的小妞们似的,在那儿难看地扭屁股!难道你想用那屁股来引诱我吗!?

不是的,长官!

你实际上就没打算干吧!?只是在假装拼命而已!

不是的,长官!

那还不加把劲儿!就当是拿你小子的臭**去捅你喜欢的姑娘的那地方动起来!动起来!你丫的动起来!

是,长官!

发出接近呻吟的声音,宗介驱策着全身爬上原木。雷蒙面带厌烦的表情,向不断喷出对啦!受罪吧!疼得满地打滚儿吧!之类的谩骂之辞的柯特尼中校kang议道:

您怎么还火上浇油呀?按照运动生理学的理论

去你妈的运动生理学!

老兵双目圆睁,吓得人直不起腰来的怒吼声向雷蒙砸来。狠狠地瞪着不由得蹒跚后退的雷蒙,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喷出遮天蔽日的浓厚烟雾,然后咔呸一声,向地面上吐了老大的一口痰。

骨气论过时了?科学的训练方法?那些玩意儿啊,臭小伙子。那都是瞧不起人类的生命力的家伙们说的话。

在作战中孤立无援!

柯特尼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

周围到处是敌人!一旦被抓住就没命了!体力早就到了极限!没水没粮食也没弹药!怎么办!?

说啊,怎么办?你会因为根据哪儿的老先生决定的理论,说医学上已经不能再战斗了,就死了心,往自己的小命根子上放枪子儿吗?

就在那之后。厉害的事儿要发生,永远都会在那之后。咱们全能的上帝,早就替咱们准备到那个份儿上了。可以说是上帝赐予人类的超他奶奶的充电器。

柯特尼用力握紧拳头,抵在雷蒙的胸口上,咕噜咕噜地转动。

一旦这东西发动起来,胆小鬼就会变成勇士,一群废物点心也会摇身一变成为精锐部队。更何况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濒死的伤员改造成像样儿的战士这点儿程度都不干怎么行哪。

简直太胡来啦。雷蒙除了皱眉头之外别无他法。

适度的运动和适度的休息。以及周密安排的平衡膳食。为了塑造出理想的身体,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这在科学上明明都已经很清楚了呀。

你不相信吗?

哎,算是吧。

那我就证明给你看看好了。喂,你!那边那个臭小伙子!过这边来!

柯特尼向正在训练营的一角整备枪支的一个士兵雷蒙属下的特种部队队员喊道。那位士兵面带讶异的表情,像在说是我吗?一样,用手指指着自己,往雷蒙他们身边走来。柯特尼拍了拍他的后背之后指指宗介,这样告诉他:

去给那家伙打打气。打他个两三拳,再把他摔在地上就行。什么嘛。用不着留情。好啦,快去!

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士兵偷偷窥视着雷蒙的脸色。雷蒙稍微想了一下之后,像是说按他说的试试看吧似地,轻轻地朝他点了点头。

那,就按您的吩咐

士兵耸了耸肩后,向在运动场正中央呼呼地喘着粗气的宗介走去。他一边挽袖子一边宣告说别见怪哦的声音就连这边都听得见。

好啦,看着吧。他会让你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反击哦。

柯特尼叼着雪茄,自信满满地把双手一穴。

士兵毫不费力地殴打着宗介。

两拳。三拳。

由于极度的疲劳而喘息不已的宗介,连大一点的反击也做不到就被打得踉踉跄跄,最后又吃了一记过肩摔,背朝下狠狠地摔进了泥里。偷看着仰面朝天,再也不动了的宗介的样子的士兵,很内疚似地回头向雷蒙他们高喊道:

他昏过去了!

士兵慌忙地抱起宗介。雷蒙叹了口气,一看柯特尼,他正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似地吞云吐雾。

唉呀。这种事情也是有的。

老兵泰然自若地说。

总而言之,男人就不能惯着。这是最最重要的。

现代战可不是沾满泥巴,汗流浃背就能取胜那么简单哦。

那当然了。

柯特尼将雪茄丢在地上,用丛林靴的后跟将火苗踩灭。

但是啊,年轻人。你说说,连泥和汗,血和泪都没有沾过的男人,到底能成什么大气候呢?

坐在背阴的凉台的躺椅上,在太阳挂在天空的时间里一直一直眺望着大海,是千鸟要每天必做的功课。

就连下雨的日子,她也一样这么做。

出门去海边这种事,到之前为止还是每年只有几回而已,所以像这样好几个月没完没了地看着同一片海也算是头一次的经验。

离开东京之后,在数块土地上几经辗转,最后被带到的,就是这座海边的宅邸。

只是在广大的领地内绕绕圈子的话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把她带到这里来的雷纳德本身也这么告诉她,在宅邸内工作的人们也说有什么事都尽管吩咐,不用客气。

(你认为我会为这种公主级的待遇感到开心吗?)

小要这样一说,雷纳德只是带点自嘲地耸了耸肩。

他在抵达宅邸的当天,就把她丢下,乘直升飞机飞到哪里去了。恐怕是作为汞合金的干部,也有许多许多要完成的工作吧。虽然每周大概会回来个一次,但除此之外他总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出差。

尽管曾经强行夺去了她的双唇,干脆利落地说过我喜欢你这种话,雷纳德却并没有想勉强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别说抱一抱了,就连碰都没想过。

也没有使用那个共振。

他只是很小心地将她关起来而已。简直就像把贵重的宝石或什么放进宝箱里收藏一样。

这一点小要也很意外。

这和为偏执的恋爱感情所操纵的年轻人执着于某些东西的感觉也不同,只是一种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而已。也没有被丢进怪怪的研究所里胡乱摆弄身体。除了软禁状态之外,小要的确是自由的。给她的待遇就像豪华旅馆里的VIP客人一样。

在宅邸里住了几个星期之后,雷纳德交给她一部不算太新的笔记本电脑,这样告诉她:

(要是无聊的话,就玩玩这个好了。)

在那部删除了上网功能的电脑里,输入了汞合金目前应用的数种超级武器的设计资料和实战资料。全都是货真价实的超重要机密。

地狱君王型和巨兽型的驱动器搭载型AS各有几种。很不巧,就是没有雷纳德曾经搭乘的那台钢铁堕天使。

在实战数据中,也包含了几条和宗介的强弩战斗的资料。

地狱君王型的操纵者人数众多,但最能诱导出机体的性能的,果然还是曾和宗介战斗的那个恐怖分子九龙。即使除去驱动器的机能,也能用超越常人的直觉和经验随心所欲地操纵机体,给敌机也就是强弩以彻底的折磨。小要这才重新认识到,能和这个九龙打成平手的宗介的实力有多么恐怖。

其中也有和看来像是毛和克鲁兹的M9交战的数据,但这边一般全都是被M9完全击溃,搭乘者死亡的状况。普通型的AS和LD搭载型AS交战,只受到有限程度的损伤就完事才算异常。越是看这些战斗资料,就越能深刻地体会到宗介等人的顽强和精明。

反过来看的话也就是从汞合金的角度来看的话大概从来没有遇上过如此令人心烦的状况吧。明明在硬件上确保着绝对的优势,可是这些敌人却绝不打算屈服。将经验与工夫,灵活性和野性的直觉全部动员起来,坚持抵抗到底,最后终于找到了己方的空隙的结果,就是没有放过那个机会,进行了致命的反击。

雷纳德曾经说过的秘银努力过头了这句话的意思,看过这些数据之后,小要也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她也大略地扫了一眼地狱君王和巨兽的设计资料。以小要现在的智力,她很轻易地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看上去基本的部分虽然有雷纳德在帮忙,但是多数的部分似乎还是由一般的技术人员负责的。

雷纳德将这份资料递给小要,问她:是你的话会怎么改?

小要立刻做出一份将地狱君王型头部伸出的放热索增加两根,编成三股辨再系上蝴蝶结的方案,把资料交给他。

(如果是你的朋友的话,她没事哦。)

这说的是常盘恭子的事情。雷纳德这样告诉她之后,说着重来一次试试吧,边笑边把资料还给了她。

从那以后,小要就渐渐地将她在偶尔想到的情况下搞出的设计案交给雷纳德部下的女子。

要在这座宅邸里这样子做到什么时候呢。是希望小要做些什么呢。雷纳德并没有说得很多。那给人以一种并非只是为了组织的运营,而是为了某个更大的目的在进行准备的印象。恐怕,直到那个时刻来临为止,他都打算把自己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