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冰海大珠,青龙小妇(1 / 2)

 按照朝廷规矩,青龙州每年要向朝廷进贡三样特产,海东青、冰海大珠、青龙小妇,白朝则回赐以茶叶、绢絮、粮食。我这次来,一则奉朝廷旨意训斥东关王,二则也是监督青龙州的贡物。

其实在我看来,海东青虽猛,只是打猎用的玩物。冰海大珠再美,除了装饰再无好处。至于青龙小妇,不过是高大明艳的当地好女。这三样东西再好也只有玩物丧志之用,徒然扰民而已,朝廷早就该废掉了。

可京中贵族十分喜爱三宝,豪强之家无不以此标榜,废除进贡之说,以前有人屡次提出又屡次被驳回。现在局势微妙,是否还要青龙州进贡三宝,在朝中曾经有相当的争议。

左相叶修阁一派说:“东关三宝已成每年朝廷定例,如今年不取,便显得朝廷恐惧东关势力,示弱于人。十分不妥。”

右相白奉贤则辩驳:“取东关三宝劳民伤财,当地人深以为苦。青龙州之反志,正是起于不堪进贡三宝之苦。不罢贡三宝,东关必反!”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是白铁绎一锤定音:“青龙州乱像已现,此时宜严威震慑,不可示弱于东关王。今年不宜废除三宝进贡之事。”

为了这场争论,白铁绎煞费苦心,派出的副使方逸柳和严昊分属左、右二相门下,我只能尽量持中,免得更生纠葛。还好严昊和方逸柳虽然疏远客套,并没有当面发作。

我们来到青龙州已有一个多月,东关王十分客气,对朝廷的训斥更是平静地接受,连连称罪不已。他每日曲意款待,但就不放我们回去。

东关王挽留我们的理由,就是三宝贡品尚未筹备完成。不过,我要是早看到青龙州是什么样子,恐怕会坚持说服白铁绎,放弃青龙州的三宝进贡。

青龙州的穷困超出我的意料,基本没有像样子的城郭,很多猎户住的帐篷都是传了上百年、补了又补的,又漏风又漏雨。当地虽然盛产皮毛,要弄到白国换取粮食、缯絮和铁器,本地人反而连像样的皮衣都穿不起。

东关一年倒有半年是冬天,物产甚少,当地人半渔半猎为生。那天我遇到东关王带着一大群猎户捕杀黄羊,也是这里谋生的要紧法儿。打猎一次,风干挂着,足够他们好久的口粮。所以我帮他们狙击黄羊得手,猎户们如此欢喜。后来听人说,东关王是青龙州第一勇士,性情爽朗,对老百姓十分亲近,像这样亲自带族人打猎,并不稀奇。

东关王五十多岁,身形远比寻常白国男子高大强壮,紫黑脸膛上总是带着豪迈的笑容。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蛮子,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衣服旧损的老人,态度威武亲切,又听东关老百姓如此敬仰他,不禁十分震讶。

但我知道,他决计不像脸上看起来这么亲切随意。整个青龙州,似乎都对我们有说不出的敌意,东关王的笑眼也似藏着很深的仇恨。

这让我很困惑。他要是满怀野心,打算踏马关内,倒也罢了。为什么如此怀恨?

东关王近乎软禁的款待越来越让我们心生警惕,一日严昊忽然怀疑:“他不会是想扣我们做为人质,对皇帝提什么要求吧?”

我和方逸柳也都猜不出东关王的意思,这令我们十分不安。乘着东关王宴会的机会,我委婉提出:希望亲自去监督筹备三宝贡品。

东关王明显愣了愣,然后笑眯眯地答应了,我们一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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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匣书初译稿no8译者:赵登峰2005/1/22

贡品三宝之一的北珠产于北海口,大者皎洁如月,是白国达官贵人的爱物。所谓北海口,其实是松花江的入海口,据说以前赫烈族北日逐王曾经射戈于此,就得了北海口的别称。

十月中,在白国京师正是一年最灿烂的金秋时节,青龙州却已草木凋零,下过两场大雪。我和东关王一行人到了北海口,寒风一过,当真冷得刺骨穿心。水面上结着一层白茫茫的冰块,有处冰层被凿出一个洞。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正在指挥十几条赤身汉子用冰水抹擦身体,准备下去。

我们一走近,众人看到东关王来了,连忙行礼。众汉子虽然精壮,被寒风一过,身上结出一层冰渣,冻得哆哆嗦嗦。他们冷冷瞧了我一眼,又匆匆低下身,给东关王磕头。

东关王温言要大汉们起来,又问那头领:“采得如何了?”

头领磕头道:“王爷,今年采得不太好。已经捞了三天,上来的珠子尺寸都小。天太冷,前天有几个珠户冻死在水底,至今不知如何发落家眷……现下珠户都害怕下水,今日是小人死命催逼着,好歹弄了十多个水性好又大胆的来。”

东关王脸色凝重,想了会说:“不能亏待了,以前猎的黄羊和粮物多分些给死掉珠户的家眷。”

那头领点头称是,忽然又愤然道:“要不是白国狗贼逼迫要什么三宝贡品,咱们哪里白白死这么多人?”

严昊听了脸色一变,顿时发作:“贱奴!你敢胡说!”刷地就是一马鞭子抽出去,啪地一声,正要打在那头领脸上,顿时飞出一溜血水!

那头领惨叫一声,痛得身子一歪,严昊却不肯放过,正要再下一鞭,东关王手腕一舒,堪堪扣住马鞭,脸一沉,喝道:“白国上使面前,不得无礼!”

“白国来的?”有条大汉猛然抬头,饿狼似的眼光投向我。那头领吃了一惊,狠狠盯了我一眼,被东关王目光一压,这才悻然跪下:“小人得罪上使,死罪!”

我听得心惊,只觉之前所想似乎大大有错,呐呐问:“王爷,现在水都结冰了,怎么不早些下水采珠?”

东关王淡淡瞧我一眼:“上使不知,珠蚌要十月底才聚集于此。非得这时候才能采到上好的北珠。”

我愣了下,想起东关人带着敌意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

东关王对众珠户挥了挥手:“下去吧,小心些。”几条大汉弓身答应,系好长绳,跳下水,还有些人留在冰上拉着长绳另一端。

说是采珠,珠户并没什么特别手段,都夹着鼻子,腰上系着长绳,背上有个小箩筐,还背了块石头,大概是便于沉潜之用。手段如此简陋,怪不得前日采珠死了人。我昔日所见北珠贡品何等美丽,可当中有多少青龙族采珠人的冤魂呢?

过得一阵,看到绳子动了动,众人忙七手八脚把人拉上来。珠户们喘息着爬上冰面,冻得面青唇白,取下鼻夹,都说不出话。

喘了一会,有个精壮珠户轻轻挥手,眼中显出喜色。那头领忙过去,从他背筐拿出一只足有两手宽的巨大珠蚌,剜开蚌肉一看,一颗指头大的珍珠滚了出来,当真是团团如明月,皎洁如冰雪。众珠户一看,都喝了声采。头领大喜说:“这颗合适!”

“谢天谢地!”那珠户哆嗦着笑了笑,脸色随即阴沉:“可还要几十颗才够。”

一个小珠户揉搓着带冰渣的手臂,低声嘀咕:“还有那么多,天知道有没有命活回来……”

我默默低下头,几乎不忍再听下去,热血上涌,不假思索地说:“王爷,采珠如此艰苦,那不要催逼太紧。咱们先办好其余两色贡品也好。”

东关王尚未回答,严昊面色一变,厉声道:“赵墨!你想延误朝廷贡品?那可是死罪!你收了东关蛮族什么好处,如此胡言乱语?”

我也知道刚才说话冲动,可一看着瑟瑟发抖的珠户们,说出来也没后悔。

“呸!”那头领忽然吐了口唾沫,带血丝的眼睛狠狠看着严昊。严昊本就傲慢,顿时面色一变,又要扬起鞭子,方逸柳赶紧拉住他胳膊,陪笑劝解。

“无礼!”东关王脸一沉,喝住那头领,随即对我笑了笑:“上使,那海冬青也是急不得的。我东关原不产海冬青,此物出自临近东关的渤海五国,五国人向来桀骜,咱们东关要进贡海冬青,每次总得攻打五国,死不少人,才能到手。今年岁寒太早,道路艰难,加上粮食不足,未便发军,所以贡品拖延了些,上使莫怪。上使如此体恤东关民情,本王十分感激,还想请上使多多美言几句,一发把三件贡品都宽限几分。”

他每句话都说得很慢,态度虽谦恭,我再怎么也听出意思了。获取北珠、海冬青如此艰难,青龙小妇又是抢夺东关妙龄女子到北国为奴,怪不得东关人如此怀恨北国。

我在发誓报国的时候,可没想过这些。白铁绎在决定维持三宝贡品的时候,他真知道东关的苦况么?

我慢慢低下头。报国之志,似乎和我预想的差了太远。